第301章 餐桌闲谈
报道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克莱恩下意识念了出来。
“这是什么，大地母神教会的教宗要访问帝国？”
“这个时候？”
刚放下托盘的杰利·查拉图探着头，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看来大地母神教宗可能访问的消息在第二帝国内部也不是人尽皆知。
他挑起一块炖肉，配着牛奶咽下，口齿不清道。
“费内波特人在开什么玩笑，鲁恩和因蒂斯抢占高地的时候不见他们冒头，怎么我们一来就嚷嚷起‘人道主义’了？”
“政治信号罢了，也可能只是费内波特政府和大地母神教会针对他们本国作出的舆论措施。”
“但总归实在示弱不是，这可不是好想法。”
对克莱恩的见解，杰利·查拉图表示认同。
“按理来说，鲁恩、因蒂斯和弗萨克承受的压力远超费内波特，就连粮食最依靠进口的弗萨克都没有尝试通过写写文章、编编瞎话的方式转移压力，费内波特又能难受到哪去？”
“这让别人看到，只会觉得卡斯蒂亚王室向造物主和陛下低头了，他们认为自己无法再承受高地战争继续下去将要承受的损失，希望早一步退出西拜朗及星星高原地区日后归属问题的角逐。”
饭桌上杰利·查拉图侃侃而谈，小拇指指尖沾了点茶杯里的牛奶，在底色较淡的木桌上边图画，边说道。
“费内波特在南大陆的殖民地本来就没几块，大部分都在前面一百多年里被鲁恩和弗萨克瓜分了，他们国内的激进派一直对卡斯蒂亚王室的软弱态度表示不满，好几次提议通过禁止粮食出口的方式打压邻国，强迫奥古斯都和艾因霍恩低头，使殖民地的分割问题回到谈判桌上，重新分配。”
“卡斯蒂亚迫于压力，曾采取国内激进派的提议，虽然后来鲁恩没有理会，但战神教会在弗萨克和费内波特海运关税问题上的退让，还是说明这一方法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因此一直被冷落的激进派成功上台，获得了部分议会席位。”
“现在正值战时，费内波特内部激进派的声音应该会更大，不会突然示弱才对。”
咀嚼着柔软的白面包，克莱恩先是瞥了眼桌上唯一一份没有动过的，热气渐渐萎靡的早餐，然后才将注意投向杰利·查拉图在餐桌上画的简易版地图。
“如果激进派没有大肆造势，说服了一些近十几年才获得贵族头衔，却又一直被老派贵族排挤，政治上不得志，希望竞选费内波特王国议会议员席位的富商和农场主，任何一个有理智的费内波特人都不会同意他们的提案。”
“世界早就不是罗塞尔革命之前的样子了，鲁恩大力扶持工业后，原本的土地贵族日渐颓势，鲁恩国内很多省份都靠着费内波特进口的廉价粮食，才能跟上贝克兰德和康思顿的脚步，来对抗本省的资源和资金流失。”
“费内波特激进派提出的粮食封锁，恰好遂了奥古斯都家族的意愿，帮衬着把乔治三世一直想推出，但碍于议会内部和舆论阻力重重难产的《粮食法案》搬上了台面。”
“《粮食法案》不止断绝了费内波特粮食出口的一条重要渠道，更是让乔治三世借着费内波特激进派的强势态度，把他的意思，扭曲成了费内波特人一意孤行，逼着鲁恩不得不放弃价格低廉的优质粮食。”
“这一下，不仅鲁恩国内怨气即将破顶的土地贵族喘了口气，因粮食用地需求增加而难以获得建立新工厂必须地皮的工业贵族的火气也被挑了起来，和更多生活成本增加的鲁恩平民一样，多出了一份乔治三世希望看到的，对国外的火气。”
他早就不是初来乍到时那般稚嫩，在廷根那会儿，他还会被杰利·查拉图的观点绕的一转一转，而现在，他已经能指出杰利·查拉图一时忽视没能看到的问题了。
当然，大体上讲，杰利·查拉图比我这个注水的大学生强的不是一点半点，我能轻松说出这么一大通，还是我掌握的隐秘比杰利要多……克莱恩很有自知之明，没有沾沾自喜。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黑皇帝”牌一时揪出了那么多有关鲁恩王室的腌臜事，他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其中的联系。
不过这么看来，这次费内波特刻意登报的会面提议，未必不会是又一个幌子，就像之前乔治三世做的那样……
他刚想开口，向A先生和杰利·查拉图请教些什么，忽有所预感的转过了头。
一直隐身的莎伦不知何时坐到了桌前，人偶般精致、安静的小姐握着银质的汤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几乎凉了的牛奶。
“费内波特在高原的传教工作，做的最成功。”
啪嗒。
杰利·查拉图叉子上的炖肉掉进了盘子里，发出不合时宜的一声。
他隐蔽的和默不作声，一直埋头进食的A先生对视一眼，碧绿色眼睛里带着点调侃的潜藏意味不言而喻。
看吧，“专家”来了。
这并非是嘲讽，更多是一种肯定。
哪怕骄傲如杰利·查拉图，也不得不佩服莎伦对星星高原地区的了解和种种问题的清晰看法。
他本以为，这位在高地王国曾享受贵族待遇，后来逃到因蒂斯后，也一直在深闺中长大的少女，会和特里尔最常见的贵族小姐一样，过着天使的生活，也确实如天使一般不知世事。
但恰恰相反，即使阔别家乡这么多年，莎伦依然熟悉高地的一草一木。
“传教工作？”
晋升半神后，克莱恩最直观的体验，便是他的感知无论在范围还是精度，都提高了好几个层级。
要放在以前，他绝不会察觉到杰利·查拉图和A先生的小动作。
餐桌上的气氛霎时变得微妙，克莱恩呼吸着成分复杂的空气，连接着几根灵体之线的手指微动，然后主动接上了话题。
“大地母神的教义比较容易接受，祂的传教士也没有‘太阳’和‘暴君’的那么极端。”
莎伦蔚蓝色的眼眸微动，泛空的瞳孔仿佛在注视极远处，但餐桌上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位小姐的视点确实落在了他们每个人身上。
“大地母神教会宣传生命轮回的理论，他们希望看到治下的土地常年丰收，并借此来取悦大地母神，这也是受他们占领的高地人民们希望看到的。”
“丰收和对待生命的平等态度，只要在大地母神教会的牧区，即使是高地人，也不会遭遇严苛的对待，至少温饱会得到保障。”
莎伦小姐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克莱恩不禁想起了他和莎伦参观罗塞尔展那次。
那次也是，好像只有高地相关的话题，莎伦脸上那副人偶面具才会被打破，暴露出她原本的情感，像其他同龄少女一样嗔怒、叹息。“所以，所谓的会面访问，很可能只是大地母神教会单方面的决定，和费内波特政府无关？”
联想到乌特拉夫斯基神父称呼真实造物主为“众生之父”表现出的尊敬态度，还有乌特拉夫斯基神父那疑似大地母神神眷者的身份，以及血族听闻埃姆林遭遇后的态度，克莱恩不免有所怀疑。
毕竟有“蒸汽与机械之神”还没确定的例子珠玉在前，剩下两个态度暧昧的战神教会和大地母神教会，不能和造物主私下也有点不成文的默契吧？
北大陆七神里一下出三个内鬼，那这仗还打什么？
难道是两头押注？
“如果大地母神教会争取的只是在殖民地已经布下的信仰不被破坏，那高议会还真有可能同意主母罗兰的……对了，换一杯……”
做过伪装，一身侍者打扮的秘偶路德维尔静悄无声的凑到了餐桌旁，如同鬼魅。
在莎伦略有诧异的目光中，这位前海盗将军以标准的侍从姿态，从手中托盘里取下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替换掉了莎伦面前一口没喝且已经完全凉透的冷牛奶，同时给正沾着肉汤吃面包的A先生，又递了一盘冷切牛肉。
“啊，对了，如果只是保护已经传开的信仰，说不定高议会真的会同意和罗兰见面。”
目视着路德维尔在自己的操纵下返回厨房，回过头的克莱恩目视着一脸震惊的杰利·查拉图，眉头不禁皱起，但还是坚持说完了猜测。
可当他把目光从杰利·查拉图脸上转移，发现就连A先生也停下了动作，手里拿着一片面包沉默时，他的眼角不免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有些心虚的，他用余光瞥了眼邻座的莎伦。
好在这位人偶小姐并未做出什么夸张的反应，只是盯着冒热气的牛奶在愣神。
“你……这牛肉你上哪弄的，我记得厨房里没有……”
从A先生的盘子里捏了一小片牛肉，杰利·查拉图前后打量了几眼。
“昨晚下船的时候我见港口有卖。”克莱恩快速回应道，“晋升后我操纵秘偶的半径扩大了近十倍，刚才让秘偶去买的。”
想起昨晚受到的“教育”，杰利·查拉图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吃掉了那块牛肉，发觉味道还可以后，又从A先生的盘子里揪了一点。
不得不说，这牛肉味道真不错。
“v，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军务部报到。”
目视着杰利一块块将牛肉挑走，A先生无声摇了摇头，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一会儿？”克莱恩模棱两可的回应道。
听A先生这么一问，他止不住猜测起军务部会分配给他这个“神眷者”派发怎样的任务，好不容易找到轻松感觉又顿时沉闷下去。
如果能允许他和A先生小队一起自由行动，继续针对戈斯塔尔斯的狩猎，了结贝克兰德的仇恨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也好。”A先生点了点头。
而一旁刚吃完第五块牛肉的杰利·查拉图突然抬起了头，提议道。
“临时军务部的负责人，一个是‘战争之红’二连队的连长，一个是血族的伯爵，你和他们算是平级。”
“v，要不你去和他们说说，干脆让军务部分给你一个联络员，我们自己行动算了。”
“反正现在战事不算太紧，原本的计划里也没有我们的位置。”
“可以吗？”
听出了克莱恩话中的跃跃欲试，杰利·查拉图嘴角稍稍上扬。
“一切的条例都是为了维持秩序，但总有些人不用顾及不是？”
“在帝国，半神总有点特权，只要你不干扰大部队，不去做些破坏稳定的事情，没人会在乎一个恰好空闲的半神会去做什么。”
“再说我们自由行动，目标也是‘玫瑰学派’，他们没理由不同意。”
说着，杰利·查拉图扫了眼不爱说话的A先生和莎伦，见两人都没有打断自己的想法，小小抱怨了一下。
“在你来之前，你那会不是忙着罗斯德群岛的事么，军务部就已经以安全问题叫停了我们对戈斯塔尔斯的行动。”
“他们给出的理由是，没有多余的半神能抽出精力关注我们，一旦我们在搜寻戈斯塔尔斯踪迹的过程中遭遇了埋伏，只会给大部队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虽然那会儿不论是A借克斯玛阁下的名义去争取，还是大小姐直接搬出了家主的名头，甚至给家主本人写了一封信，都得到了家主的支持，但军务部还是否决了。”
“现在你再去说，你的身份和半神的位格，我想不出他们还能拿出什么理由。”
查拉图都表示了赞成，为什么还会被军务部否决？
克莱恩嗅到了猫腻的味道，而A先生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一般，在他发问前就给出了答案。
“是‘红天使’殿下亲自否决的。”
“殿下命令我们原地待命。”
“什么？”
杰利·查拉图吃惊道，从他的反应看，这应该是A先生单独打听到的消息，小队里只有A先生这位队长知道。
难以想象，“红天使”竟然会关注一支序列五组成的小队……原地待命……难道祂的潜台词，是在等我抵达高地？
克莱恩忽然对接下来拜访军务部之行，产生了莫名的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