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致新世界不吃肉的猫头鹰

第393章 第一张 苦涩

“冕下,恕我直言,这算不上胜利。”

“造物主陨落后的第三个千年,探索已经成了一个禁忌,上一位开拓者——难以评价的罗塞尔·古斯塔夫,祂的失败彻底锁死了世人的进取之心。”

“也许您会反驳我,当然,我相信您不会,您永远不会同我这样的庸人多说。”

“造物主的‘衔尾者’独享‘命运’的智慧,一场战争、一次变革、一个奇迹、一轮毁灭,您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前得知结局,在某种意义上,您几乎与预言等同。”

“以一个有点冒犯的角度来说,我的个人之见:人们总把预知当作馈赠,不曾拥有这份天赋的人们,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窥见未来一角,能为他们带来多少便捷,而只有饱受预知之苦的囚徒,才明白现实和推论混淆后的窒息有多可怖。”

“您是最伟大的预言家,也是陷得最深的囚徒。”

“作为陪伴太阳最久的天使,得于造物主的庇护,您可以恣意享受权柄带来的便利,而不须过于畏惧代价,因为那永远是可控的,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

“因此,您总是乐观,您自然不会注意到进取之火的熄灭,团结在造物主周围的菁英填满了您的眼,蒙蔽了您。”

“但我想您应该承认,世界在停滞,想要打破僵局,需要提前支付的价格很贵,比我们所有人的全部加起来都要贵。”

“冕下,您在同恶魔做交易,一个您不可能战胜的恶魔,您背后的两位也是。”

……

分针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动着,从八到九,十分钟的时间,足够天使毁灭一座城市,或者拯救一万人,而“命运之轮”却将这宝贵的十分钟,浪费在了无意义的静止中,恰好附和了“青年”的谏言。

当祂的视线从东滑向西,刚好划过半圆,最终落在那吐着中伤之语的亵渎之人脸上时,“青年”才发现,“命运之轮”是冷的。

祂平淡面容下是淡淡的无奈和忧伤,可又不会逾矩,强硬闯入别人的心房,涂抹相似的颜料,传播这份负面。

那两种情绪仿佛浑然天成般,衬托着“命运之轮”的俊美,像是某种面具,某种麻痹外界的伪装。

但“青年”知道,祂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并非欺骗也并非回避,那位总是忧心忡忡的“命运之轮”,只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他人。

“很少有人评论我。”乌洛琉斯比瓷胎更轻盈的嗓音飘入听者耳中,“在这些少数中,他们总认为我悲观,对任何事都不看好。”

帝国的教皇踱步在狭窄的书房,宽厚层叠的羽翼服帖在祂背后,以自然的姿态垂落,柔软擦过光洁的地板,仍不可避免地染上了灰尘。

天使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强行留住祂,只会在祂无暇的身躯上平添污秽。

“他们的观点很符合哲学研究。”

“多数人认为,命运本身就是悲观的,这个单词带有不可违背的必然性,对必然论和决定论主义者来说,尤为如此。”

“当然,不能说他们错了,就我自身经验而谈,有些看法不无道理。”

乌洛琉斯银色的眸子剖析着“青年”,将藏匿其中的真正客人剥离。

诡异发生了,被“命运”注视的青年急速衰老,一层凝固的、轻柔的,灵性结成的薄膜,被无形之手从青年体内硬生生攥了出来,然后覆盖不错的外表,还原了来者的本来面目。

“当一条清晰的,联通过去、现在、未来的脉络,以线性叙事的形式展现给你,你能看到下一秒即将发生的悲剧,也能看到敌人快你一步得到先机,而你总慢上一步,必须不停的支付代价,才能勉强不掉队……”

“久而久之,总会悲观的。”

“可您不一样。”

无法再维持伪装,保证得体社交距离的帕列斯·索罗亚斯德苦笑道。

祂不那么明亮的棕色眼睛,和祂稀疏的头顶一样,处处显着颓意。

“如果您真的悲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地陪着造物主继续不可实现的美梦。”

“您在看透世界真实后,就应该第一时间抹去自己的生命,避免之后的以千年为单位的煎熬,不给命运消磨您的机会。”

顿了片刻,帕列斯直言不讳。

“您还不等同‘命运’,即使您杀死了另一条‘命运之蛇’,吃掉了祂,您也不会成为‘命运’。”

不敬之人应受惩罚,最严苛的惩罚,剜去祂编造邪说歪理的舌头,但教皇没有这么做。

乌洛琉斯安静了一会儿,无力地点了下头。

“很清醒的认知。”

天使的生命在凡人看来无穷无尽,事实也的确如此,完整的神性是一场洗礼,仪式使祂们蜕变,从生物到生命。

生物会因为衰老、患病等等原因变得弱小,而生命除了残缺和不可规避的死亡,没有任何方式能削弱祂们。

但没有哪个天使真的与天同寿,祂们大多沉迷在了强大力量和神秘权柄下,最终死于争斗。

获得完整神性永远不意味着胜利,甚至算不上初步胜利。

这和那些以成神为目标,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野心勃勃之人所认为的不一样,在祂们看来,天使只是奋斗道路上一个还不错的路标,不等于终点,所以无法与胜利等价。

而帕列斯和乌洛琉斯的共识,是指神话生物悲哀的一面。

与其说是光荣的蜕变,不如说:获得完整神性那一刻,祂们就献祭了自己。

时间会证明祂们正确,待到足够漫长的时间流干,曾经风光的天使们,最好的结局也只有沦为寄宿在非凡特性里的一点可怜意识残渣,或者某个怪物配搭的人格面具,后者还更好一些。

人们不愿意接受残酷的真理,他们喜欢童话。

“所以在你看来,我们注定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失败?”

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乌洛琉斯不会为了真理和注定的事伤感。

祂的问题直白抛给帕列斯,前所罗门公爵思考了两秒,皱纹挤在了一起。

“冕下,我承认我习惯了悲观,但也没到那么悲观的程度。”

祂尽可能用玩笑的语气说道。

“以所谓七神为敌人,造物主和‘诡秘之神’的胜利是必然的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哪怕它尚未发生,中间穿插了无数变数?”

乌洛琉斯追问。

“哪怕有很多变数。”

帕列斯的回答相当肯定。

乌洛琉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值一提的忧伤少了一些。

“听听你的看法吧。”“世界上有太多繁华和悲剧模糊了我们的眼,阻止我们做出正确的判断,借助局外人的看法总是有必要的。”

局外人。

帕列斯听到如此无情地定性也不觉得失落,祂早就习惯了被排除在外,早在神子戏弄了祂,毁了祂的人生,覆灭了祂熟悉的家族时,祂就已经坦然接受了现实。

“当然,乐意效劳,冕下。”

帕列斯调整腹稿,排列用词,试图把观点以更清晰、更悦耳的方式展现。

又有谁能完全甘心被冷落、被排挤、被抛弃呢?

祂终究想搏一下,不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不想继续浪费天分和还长得很的生命。

“冕下,以我浅薄的见识,和得到的片面的消息来看,我们现在的确要警惕。”

迎着乌洛琉斯鼓励的目光,帕列斯说道。

“高地战争最后,‘玫瑰学派’主动转入潜伏,他们放弃了大本营,带着最核心的成员和信徒撤退,离开了纷争中心。”

“为了这场战争最后胜利的归属,造物主和七神都付出了不少,他们也损失了许多,但他们最后及时收手,仍然保留了不少实力。”

“虽然我手里没有证据,不能证明我的猜测,可从基本的推理上看,他们选择的最后可能的目的地,只能是‘深渊’。”

“‘深渊’?”乌洛琉斯颔首,“自法布提躲进祂原来的神国,放任天外来客的污染扩散,那里确实成了恶魔的世外桃源。”

“我们没法靠近那,连获得从中情报的手段也少得可怜,如果把‘深渊’当作底牌,倒称得上明智。”

“不过……”

乌洛琉斯止住话头,往左边走了两步。

“东大陆最近出现了一些不可控的迹象。”

适当表现出谦卑,帕列斯摆出挑不来毛病的倾听姿态,安静等待下文。

“白银城的头羊,一个叫做科林·伊利亚特的‘银骑士’,在向主日常祷告的时候,提到了那个异常。”

“他说山门城附近出现了不具备非凡特性的恶魔,数以千计,而且很可能不是全部。”

“他认为这些被他和他领导的羊群解决掉的恶魔,很可能只是真正敌人的一条触须,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来的先遣军,背后还藏着更恐怖的阴谋。”

“是高地战争期间发现的?”

帕列斯嗅到了端倪。

“战争后期。”乌洛琉斯坦然道。

“那就不是巧合了。”帕列斯笃定道,“没有哪个理智的天使会制造以千为单位的恩赐者,力量的稀释和恩赐者的狂热会毁了祂。”

“哪怕在我们看来通常和理智沾不上关系的恶魔也是如此。”

说到这,祂下意识担忧,不愿把那个已经在祂脑中成型的猜想脱口。

不过祂很快就不用纠结了,乌洛琉斯替祂戳破了窗户纸。

“我们不得不猜测,被封印在另一片大陆的源质已经突破了封锁,更多的污染渗透进了我们的世界。”

教皇冕下把视线挪向窗外,目视板状的天空,发出了一声叹息。

祂像最普通的凡人一样,面对麻烦头疼的时候,也会抬起手揉捏太阳穴。

这动作当然没法帮助祂走出不适,只能在心理层面上聊以慰藉。

最初的乌洛琉斯好比机械,而造物主受难的两千余年影响了祂,一次又一次的重启,被强加的重担和不得不与凡人交际的繁重工作,使祂染上了更多凡性,多了几个不太好的习惯。

这让帕列斯觉得陌生。

昔日所罗门帝国的宫廷里流传着几个经久不衰的调侃,其中之一便是关于“命运之轮”的。

公爵们,包括那位所罗门皇帝,总说“命运之轮”和宫廷外那些雕塑最大的区别,在于“命运之轮”危险,祂会因为有人冒犯造物主而展现残酷的一面。

“‘深渊’连接着东大陆。”

乌洛琉斯冷不丁道。

“利用一些手段,恶魔可以借助‘深渊’为跳板,登陆东大陆。”

“同理,它们也可以用这条通道来接触渗出封印的‘暗影世界’的污染。”

这下帕列斯也不得不头疼了。

要知道,法布提和托尔兹纳已经因为污染成了外神“欲望母树”的掌中之物,如果再让这位“暗影世界”原本的主人,接触到被撕裂的那部分源质,使两份唯一性和足够的序列一回归祂另外一边躯体的怀抱,就相当于一位外神将在屏障内苏醒。

哪怕是造物主全盛时期,也无法和完整的旧日角力,末日会提前到来。

帕列斯扬起半低的头,用目光求索答案,乌洛琉斯注意到祂的行为,摇了下脑袋。

“不,东大陆的那件事不用你管。”

“会有更合适的人选处理那边的麻烦,你的任务……”

乌洛琉斯想了想,重新措辞道。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帮助弗里德里希,那里更适合你。”

……

“冕下。”

帕列斯犹豫着提出了要求,祂刚刚表达了足够了热情,教皇用即将卸下的摄政身份动用特权,恢复了祂的公爵身份,还询问祂要不要重新接手现在附庸于密修会的索罗亚斯德后裔,但被祂拒绝了。

“离开造物主的国土,我很可能会遭遇危险,带着一个累赘只会拖累我的脚步,而且他不适合现在回到鲁恩,他的身份是个麻烦。”

一团光影从老人的身上析出,而随着光影完全离开容器,那些衰老的假象也飞速消逝,露出了意识沉睡的青年。

乌洛琉斯意察觉到帕列斯的本意,没有为难。

祂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

“克莱恩会照顾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