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路途
“造物主在上啊，快他妈让开！”
深棕色主调的走廊内，一道道穿着黑色统一制服的身影快速穿过，为首的男子大吼着驱散走廊里那些或路过、或巡逻的士兵，生怕碍了担架的速度，误了伤员性命。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杰利·查拉图满身血污，右手紧紧攥着担架一角，大步流星分秒不敢耽搁，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脚印。
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许多，连性命都不在乎了，何谈一点点伤痛呢。
他在乎的，是：克莱恩·莫雷蒂怎么会突然被扣上叛变的帽子？
造物主在上啊，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家伙是傻，可绝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他不会抛弃大小姐和优渥的条件，一脚踹开望不到头的光明前途，去做傻事的！
他答应过自己的，他答应过的！
妈的，就算他一时半会脑子又没转过来，以他的性子，不求想到自己和A，不该想想莎伦和阿兹克·艾格斯的处境吗？
A……A……杰利·查拉图匆匆低头，担架上被牢牢捆缚的血人，又一次映入他的眼帘。
现在没什么二十六人修会之首了，担架上的男人浑身沾满泥土和褐色的鲜血，微眯着双眼陷入了昏迷，本就惨白的肌肤上青蓝色的血管几乎凸了出来，似乎随时可能挣脱血肉的挽留，投向地上的黑暗。
A先生身上满是激战过后的痕迹，右手、左边小腿不翼而飞，头颅都被削去了一块，伤口处虽做了简单的处理，可于事无补，要是有用，凭“黑骑士”自己的恢复能力就能挺过来，现在哪怕做了包扎，还断断续续透出大片血迹，显然不乐观。
该死的……看到搭档的惨状，杰利·查拉图连最后一点情面也不想念了。
犯浑的不止克莱恩·莫雷蒂，A也是。
明明已经束手就擒，明明“弦乐”公爵奥尔南愿意对他二人宽大处理，礼送至贝克兰德，经受“提灯天使”弗里德里希·查拉图的检查。
路行半途，A却突然发疯挣脱了做样子的枷锁，大开杀戒，两秒内杀光了全部狱卒，冒险开启不完整的神话生物状态，冲出了特制的灵界穿梭马车。
若不是奥尔南公爵念在A曾经的功绩，和二十六人修会自创立之初无一人叛教的荣耀，收手留了力气，A恐怕连得到救治的机会都不会有。
造物主在上啊，他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他做错了，是命运在惩罚他吗？
数年苦熬，好不容易乘上克莱恩·莫雷蒂的快船，最后却落了一场空……
担架进了手术室，一路跑来的黑色制服们散了大半，就剩寥寥两个看守在杰利·查拉图左右，目光不善，生怕他也像A先生，突然暴起伤人。
“我……”
砰！
大门骤然关闭，神志恍惚的杰利·查拉图如梦初醒，猛地振作绷紧了身体。
他余光瞥见身边看守他的狱卒露出了惊恐神色，下意识便要寻找来源，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一缕随时可能消散的微光，从他左边闯了进来。
“还有点时间。”
弗里德里希·查拉图蓦然回头，幽暗无光的黑眸看不出多少情绪，又明显透着难以描述的疲倦和衰老。
“和我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
不可名状的、歇斯底里，蕴含着强烈疯狂的呓语阵阵响起，如同无数根细细的钢针，穿透了他的耳膜，刺入了他的大脑，在他熟悉之余，莫大的痛苦已挤满了他的每一个念头。
组成他神话生物形态的“灵之虫”渐渐产生了变化，像是要脱离他而去，诞生本不该有的意识，一个新的灵魂蠢蠢欲动，已附到他耳边，将讲述亵渎的罪恶。
造物主的呓语……克莱恩立刻意识到了熟悉的源头。
他转而调动灵性，去抵御呓语内的污染，同时他也认识到，只凭他的力量，很难在当下的环境内支撑太久，更别说穿过呓语，去到东大陆所在的另一端。
“这里是‘神战遗迹’？”
捂着头，克莱恩隐约看见一点黑色摇晃。
“你没来过？”
阿蒙有些诧异，祂原以为，以克莱恩的性子，这种埋葬了大量秘密的地方一定走过一遍，或者好几遍了。
“我之前有计划，但耽搁了。”
耳边的聒噪忽然消失，压在克莱恩胸膛的那股力量也一下不见，他终于能松开手，挺直腰杆。
“那真是可惜了。”
阿蒙敲了敲右眼眼眶处，将周围所有的光全部吸入了袖袍，天空霍然炽白，变得明亮异常。
“我们的时间不算充裕，不然我可以担任导游，满足你的愿望。”
正午转瞬即逝，浓郁黑暗又一次统御了天空，仿佛刚才不过幻觉。
蓝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克莱恩循迹望去，只见“宣告天使”罗曼·安布罗修斯果然也跟了过来，正施展一种名不经传的神秘法术，操纵、改造着周围的环境，抵御某种污染，某种威胁。
“这里沉淀了复数序列零的神力，有七神，有已经死了的，当然也包括主和造物主。”
罗曼将蝴蝶驱赶到远处，扩大安全区的范围，借着点点幽蓝，克莱恩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块巨大无比的不规则灰白石柱上，远处还有许多不同物质构成，或虚或实的小岛。
小心移步至灰白石柱的最边缘，靠着“小丑”高超的身体控制能力，克莱恩刚好卡住身体外探的最大限度，又不让一点毛发出了幽蓝蝴蝶画的安全圈，往下眺望。
虽然太阳已然熄灭，海面上仍燃烧着无边无际的火焰，熔炼后的金色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流动，到极远处闭环，形成抽象的循环，克莱恩看着熟悉，一时半会又实在想不到是什么。
他继续往外探索，目光扫过间，发现有一片绵连相接的废墟。
那废墟绝大部分被海水淹没，古拙的岩石造物边缘缓缓燃烧，超出平面的部分被火焰包围，堆叠成峰的灰色石块和石柱拱卫着相对完好的塔楼，塔楼顶端的穹顶靠着本身的弧度，顽强撑起了一片不小的空间。
眨了眨眼，开启灵体之线视觉，克莱恩再看，透过霍然透明的海水，看到那废墟的下方一直蔓延往海底，根本寻不到尽头。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
“宣告天使”罗曼·安布罗修斯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旁边。
祂目视着前方，语气有些感叹地说道。
“这是造物主的埋骨地。”
“那时候，‘空想家’的权柄还在造物主的掌控下，祂的思绪无时无刻不在搅动现实，这里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造物主死前思想崩溃散落的具现化。”
“这的时间是非线性的，所以即使你看到了不该属于那个时代，或是这个时代，又或是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也都很正常。”
“不要有心理压力。”
造物主的陨落的地方……克莱恩不由自主地往阿蒙站立的地方瞧去，却没发现任何波动。
“时天使”安静地将一切收入眼底，和平时对待随处可见无趣凡物的态度并无不同。克莱恩很期待阿蒙能给出别的解释，但目前看来是很不现实了。
于是，他把视线放回到远处，一枚黑暗中突兀的光点吸引了他。
那光点在如墨的夜色里，倔强散发着闪耀梦幻暗藏多色的辉芒，如同一颗巨大的，通透的宝石。
“那是……”
看出克莱恩感兴趣，罗曼微微招手，光点与他们脚下灰色石柱间的距离，立刻缩小了很长一段。
随着光点逐渐靠近，它先是分裂，进而清晰，暴露出由四根纯净金刚石琢成圆柱的本来面貌。
它们如同神话传说里的撑海巨塔，往下延伸，稳稳立住，托起了一个不小的浮岛。
浮岛之上，泥土焦黑，没有一点生命存在的痕迹。
岛屿深处则光芒异常灼眼，仿佛浓缩了一整片正午的天空。
突然，罗曼摆动长袖，挡住了克莱恩的眼睛。
一声凄厉的长嘶从金刚石岛屿的方向传出，响亮而肆意。
没过多久，克莱恩听见了马匹奔跑的声音，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两匹仿佛黄金打造的骏马冲出浮岛，拉着黄金战车朝自己奔来的画面。
他感叹于战马和战车的巧夺天工，身体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当罗曼把挡在他眼前的袖子拿开，褪去了灼热，黄金依旧的战马，正恭恭敬敬立在他们所站着的岛屿前方。
“上车。”
罗曼先是把克莱恩推了上去，又特意转回来看阿蒙。
“少爷。”
“请。”
嘴角抽搐了两下，阿蒙不情不愿跨进了车厢。
祂习惯性把手放在车窗上，抚弄着海风，黑眸又幽深了一些。
“睡觉。”
“我们不是坐车过去吗？”
克莱恩不解问道。
“不，我们从梦里走，在海上永远也到不了真实的入口。”
罗曼稍作解释，拉着克莱恩靠住车厢墙壁，很快进入了梦想。
再睁开眼睛，克莱恩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灰蒙蒙的梦境世界，看见一座黑色修道院和悬崖对面充满史诗神话感的“巨人王庭”投影交相呼应。
尽管是第一次见，他还是一口咬定，那就是“巨人王庭”的投影。
“这里是东大陆的入口。”
阿蒙走上前，克莱恩注意到，“时天使”换了一身衣服，左右不对称的设计明显是第四纪的风格，与之前唯一相同的，是阿蒙右眼处依旧缺失那标志性的水晶单片眼镜。
原来真的不需要坐车……克莱恩往后看，哪里还有充斥废墟的海洋和金色马车。
那干嘛要弄一辆车？
只有在马车上入眠才能进入梦境？
仿佛看透了克莱恩的想法，罗曼笑了笑道。
“不，在哪里入睡都可以进入梦境世界。”
也不太正经的“宣告天使”欠身，伸出手。
“来吧，我还要费些功夫，交给你了，正好赶着现在用用，后面怕是用不到了。”
阿蒙没理会罗曼的话里有话，单手插兜上前，走向了黑色修道院的大门。
祂路过克莱恩时，示意“古代学者”跟上，把罗曼甩在了后面。
“这里的规则变异，秩序残破，处处充斥着混乱，我们绕道过去。”
克莱恩颔首。
“否则会遇到很多麻烦？”
“你会。”阿蒙边走边侧头看向了旁边的克莱恩，“老好人可能也会，但我不会。”
“‘偷盗者’的序列零和其他几条途径不同，它有个很抽象的名字，就像是梅迪奇的‘红祭司’。”
“我父亲说，祂最开始打算给我的名字是‘bug’。”
“周明瑞阻止了祂，因为为了玩梗随便给孩子取名字实在太恶劣了，这点我一直记在心里，我很感激。”
阿蒙的笑容渐渐恶劣，正如克莱恩的表情逐渐崩坏。
“那可能是祂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就像取名字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是我父亲为数不多的错误。”
“当然了，我父亲有现在的下场，也是自作自受。”
阿蒙来到黑色修道院大门外，没做任何动作，便让大门自动打开，带着两人经过大厅，深入了内部。
在这个过程中，祂继续说道。
“周明瑞偶尔会讲祂家乡一些，被祂称之为‘封建迷信’的哲学。”
“祂说：凡事都讲究一个报应。用人话来讲，也就是任何事情都会受到前因后果的限制，什么样的起点和初衷，就容易造成什么样的结局。”
“这个修道院是由一个个梦境拼凑成的，我们现在正站在起点上。”
一人两天使行走在蜿蜒向下的黑色楼梯之上，黄昏的光芒从高处彩绘玻璃里照入，带来了神圣和亵渎。
阿蒙抚摸着扶手上的人类头骨，微笑欣赏着周围的一切。
“我们要去终点，也就是结局。”
……
上一秒和下一秒之间仿佛缺了一大截，像是两条背景相似，在时间上又完全不相连的胶片，被粗暴拼接在了一起。
旋转向下的楼梯被布满奇异花纹的黑色木门取代，克莱恩刚一靠近，便感受到了灵性直觉的百般抗拒，而阿蒙似乎根本不受影响，直直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是一片大海，埋葬着大片大片浓郁的金色，诡异的血腥味扑鼻袭来。
“是我父亲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