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死志

再往前，是七层古塔，尸上之神；往后，是一尊旧日，明暗未定。

克莱恩一行离“愚者”只差一步之遥，可谁也没了进一步的勇气。

“混沌之子”的恢复是个变数，象征秩序的这位君王展现的实力，远远超过了祂们的预估，让人不禁怀疑，这位至尊是不是已回归了昔日宝座，在概念上先一步找回了宣称。

“审判者”唯一性锁于深宫，被战神亲自看管的现在，“黑皇帝”的归属已然成为角逐“失序之国”的唯一标准。

七神并不都是工于心计的独身之徒，这些在大叛乱中扮演了各种各样角色，或借机自立门庭、或顺势改头换面的角色中，也不乏识大局的智者。

战神心胸狭隘，却也不会故意阻挠和自己没有竞争的未来同伴，如果真有一位“黑皇帝”出世，在临近末日的现在，即使是弑父弑君的巴德海尔，也会慷慨相让“审判者”唯一性，至多提一两个不过分的要求而已。

罗塞尔·古斯塔夫、乔治·奥古斯都……如今适格的竞选者有两位，一个是“空想天使”扶持的后起之秀，御极数十载，国家兴旺武力强盛，一个则已是皇帝。

抛开身负污染和行事极端，谁也无法否认罗塞尔是第五纪元以来唯一的雄主，更不能否认祂曾一度取得神位，彻底击败所罗门，占据秩序阴影的事实。

然而这两个人现在或多或少都受对应途径旧日的钳制……“黑皇帝”，或许已经出现了。

忧心忡忡，明明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克莱恩别说欣喜，连半点兴奋也挤不出来，反倒烦躁的牙龈瘙痒。

靠在科塔尔小山般的本体上，贵为神话生物的克莱恩，竟然磨起了牙。

祂在等。

等到“混沌之子”来和祂们汇合。

如果“混沌之子”真的有所恢复，不用多，哪怕只有真神层次，外面几个天使之王级别的秘偶也休想长久拖住祂。

如果是虚张声势……那也不能放任“混沌之子”远离祂们的视线。

就算还是游魂似半死不活的模样，和概念等同的“混沌之子”也绝不会被区区几个秘偶杀死。

祂不死，就有从中作梗的可能。

战斗还在继续……克莱恩视线的尽头，漆黑如墨的天空上，五颜六色争相绽放，不可视的斥力与引力因为这些色彩的缘故，竟在一片墨色中显出了行动的轨迹。

各式权柄放出的灵性被它们轻松破解，俘获在身后由强大的引力牵扯，似尾羽，在如单色纯净的天空上拖拽出长长的白痕。

“混沌之子”没有隐蔽自己的身影。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可能是出于旧日的高傲，总之，这位陛下和九头怪物缠斗的身形，就算不刻意去看，在克莱恩几人眼里也是颇为清晰。

祂始终占据上风、游刃有余，却又迟迟无法拿下，每次快要得手总会慢上半拍，然后让其他秘偶替祂的目标解了围。

“祂在拖延时间。”

许久没佩戴单片眼镜，猛地有点不太适应，阿蒙调整着右眼上那片包着几片金属的水晶，另外一只眼从左边手指的缝隙里露出来，直勾勾盯着天空方向。

在场除了克莱恩都是久经考验的老牌天使，谁会看不出来“混沌之子”是真的出力还是有意回旋。

“拖延时间又怎么样，你敢赌吗？”

罗曼猜出“混沌之子”的心思后，就没再把精力全扔在头顶那没悬念的战场上。

比起完全无法掌握，只能被动应对的“混沌之子”，祂更想趁着指不定就是生命最后这点时间，关心下从挣脱幻境后就一直萎靡不振的芙兰。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祂……

难说！

罗曼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后来长成了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青年，孩子从小到大都让人很满意……这是连七神私下也要承认的。

但现在，“好孩子”罗曼升起了打人的念头。

祂想打的还不是别人，就是祂的好老师、好养父、好恩人，祂至高无上的主，伟大的“诡秘之神”陛下。

自从“诡秘之神”和“永夜天使”媾和，祂就一直在想办法回避“称呼”问题，连带着祂避开芙兰·弗雷格拉的同时，都冷落了和祂好了几千年的安提戈努斯。

造孽啊！以前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养子，怎么一个成了“师娘”，一个成老师的小舅子，我的便宜舅舅了？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尴尬只存在了一秒，罗曼毕竟是见过风霜的，虽不是“小丑”却虚拟消化过不少份“小丑”魔药的“宣告天使”，几乎是立刻调整好了心态，绷着一张脸，在克莱恩略显担忧和揶揄地注视下，凑到了芙兰身边。

“一会需要你配合我，打起精神，没时间任性了。”

往山顶走的后半程，几人都有意照顾明显受了冲击的“长辈”，谁也没主动开口，挑明疑是心死的芙兰的不对，其实罗曼是没信心一句话就能让芙兰“醒过来”，找回状态的。

可没想到，“永夜天使”给了祂个惊喜。

“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狡辩，低落的“永夜天使”点了点头，示意听到了。

见此，罗曼怔了怔，压过眼里小小愕然的同时，挣扎了一番，随手使了个法术。

离祂们最近的阿蒙看到了，没说什么。

“你……”

罗曼刚开口，就迎上一双完全无光的眼睛。

很陌生，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片刻恍惚后，罗曼终于想起了曾在那里见到过这样的一双眸子。

早年，祂还是个孩童时，就见过“黑夜女神”阿曼尼西斯。那时的黑夜女神不叫黑夜女神，也不是真正的神，还不像现在，面目永远藏在黑夜落成的纱后。

那就是这样一双眼睛。

失了光，好似对世间一切都不会热情，比雪原和冰川更冷，又比暮年的恒星更危险。

那双眼睛，是罗曼认为最与“毁灭”贴切的事物。

现在芙兰也变成了这样……和这样一片无光的黑色对视，祂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忽然，那不祥的夜眨了眨，压力陡然消失。

“合适时机，我会求阿曼尼西斯，让祂神降。”

什么？

罗曼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

阿曼尼西斯？

祂感受着毫无起伏的夜色，隐秘的力量并未被调动。

这说明什么？

黑夜女神默许了“永夜天使”的自作主张？

还是“愚者”神尸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了可以完全屏蔽真神的地步？

罗曼不是因为这些惊讶的，尤其是祂已经确认的后者。

祂失态，是因为：自“毁灭者”弗雷格拉陨落，芙兰再没有直呼过“黑夜女神”的真名，憎恶至极甚至到了不愿用称号指代，常常用一些不堪入目之词代指黑夜女神的地步。哪怕后来五首联盟建立，黑夜女神不愿出席，给战神以把柄，惊动这头祂算计了一千多年的猎物，不得不委托“永夜天使”代行，也是“永夜天使”看在造物主面子上，做了很长时间心理建设才松口的。

可现在“永夜天使”谈起黑夜女神，竟像是在谈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还说愿意把自己变成神降容器……罗曼脸色不太好看。

哪怕是暂时的神降容器，对天使的危害也是不能忽视。

祂努力勾起嘴角，用不伦不类的讥嘲语气道。

“你觉得祂会帮你？”

“祂答应我了。”芙兰的声音轻的可怕，像是随时会溶在风里，“祂说，祂会尽量分给我力量，帮助我们对抗‘愚者’和‘混沌之子’。”

罗曼根本不信。

“开什么玩笑，我向造物主祈祷都没得到回应，区区黑夜……哼，阻隔了内外界联通的是‘愚者’的神国，不是祂和列奥德罗的封印。”

“祂没有回应我。”

芙兰不想与罗曼争辩，祂想要的是说服“宣告天使”来配合祂。

所以，祂丢出了诱饵。

“你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罗曼顿时僵住了。

故作姿态的埋怨、数落、鄙夷等揉做一团的神态挂在脸上，显得可笑无比。

“是一则预言。”

芙兰轻轻扫了眼从小一起长大的“旅法师”，背过身也不管罗曼是否在听，自顾自说道。

“祂对我揭开了未来的一角，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语调从上落下，芙兰轻叹一声。

“你觉得最后‘诡秘之主’会是谁？”

虽然脑子乱得很，罗曼也迅速给出了答案。

“当然是主。”

其实不止是祂，就连阿蒙也觉得最后会成为“诡秘之主”的，还是祂们最熟悉的“诡秘之神”。

克莱恩虽然被寄以厚望，虽然看似势头正猛，虽然造物主和“诡秘之神”之间有了分歧，可祂也不会是“诡秘之主”。

祂实在是太年轻了。

祂灵魂的厚度不足“诡秘之神”百分之一，而旧日的晋升，就是对精神、对灵魂的磨练。

受过去，享有旧日权柄数百数千年，至多一两两三万；没顶过消磨，灵魂消散，意识磨灭。

从这一点看，没有谁比“诡秘之神”更有优势。

污染？

的确，“诡秘之神”身上污染严重，可克莱恩的状态就好到哪去吗？

祂成为天使才多长时间，现在又想吞掉“愚者”，用来制衡“诡秘之神”体内复苏的“福生玄黄天尊”，不足两个月的时间连升三级，祂最后的精神状态能好到哪去？

就一定会比“诡秘之神”更好吗？

罗曼始终认为，克莱恩只是成就老师旧日道路上的一个保险、一个过滤器。

祂愿意为这个年轻人付出，也真心期望克莱恩能有一个不错的结局，可在旧日权柄归属的问题上，祂绝不会支持克莱恩。

“当然是主。”

祂又重复道。

可芙兰看祂的目光是怜悯的，看的祂心慌。

答案不言而喻。

“你还是不够了解祂。”

芙兰说得很刺人，罗曼偏偏无法反驳。

毕竟世上有多少比枕边人更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造物主可能算一个，然后再没有了。

“祂不会允许自己活下来，只为了多苟延残喘几十年。

祂的精神状态很差，你是知道的”

芙兰看向左手，那里克莱恩正全神贯注的盯着仍在磨时间的“混沌之子”，对背后的视线全然不知。

“克莱恩会成为‘愚者’。”

新一轮的幻境来的悄然无声，但没上次得手那么轻松，“时天使”和“永夜天使”都察觉到了，两人挥了挥手，无意间完成了一次合作，轻松驱逐了以幻术为基础进化来的幻梦。

“祂会陨落。”

没有温度的话飘进罗曼的耳朵。

“为了‘星之匙’的回归，为了压制‘福生玄黄天尊’的意志，祂自愿用自己做克莱恩的养料，为祂缓冲，消耗‘福生玄黄天尊’的活性。

从我们进入这里，就和外界的时间割裂了，现在阿曼尼西斯和巴德海尔正在战斗，不久后祂会取得胜利，得到‘死神’的唯一性，就能假借死神的身份听到我的祈祷。

祂给我力量，我来杀死‘愚者’的尸体，为克莱恩开路。”

芙兰把解释放在最后，声音即使相当平稳，也无法掩盖无光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挣扎。

罗曼全然没有察觉，祂已经被芙兰抛出的饵完全震惊了。

主……老师，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罗曼猛地颤抖，旋即脸庞一拧。

祂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你是在幻境里看到的预言。

怎么，‘福生玄黄天尊’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就为了赌你会不会因为主莫须有的死耗彻底一蹶不振，一点也不怕你想通利弊，然后转头来对付祂自己吗？”

对此，芙兰点头赞同。

“我当然不会相信祂展示给我的预言，我的底气来自于阿曼尼西斯。

除非祂死了，除非造物主放弃了祂，否则祂不会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

“那头贱狗，绝不会拒绝一个能让未来‘诡秘之主’欠下人情的机会。

祂精明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