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粉饰

第三天。


宋昭彤病恹恹躺在铁架床上,瞅着圆鼓鼓的灯泡。


眼前的一切,她再不能视作超凡织梦能力的产物,也不想自我诊断为精神失常。以理科生的思维夹带了点五千年血脉相传的哲学,总结归纳现象与本质,得到的结论依旧使她费解。


穿越?要搞这么抽象吗?


宋昭彤大为震惊,无法表达理解。


她拖着病体试验多种入睡姿势,‘作法’重回二十一世纪,但均以失败告终。


数量可观的实验数据让宋昭彤陷入困境。


——普通睡眠手段不能达成穿越目标,而复刻心律失常类昏厥方式,投入成本巨大且缺少足够标本支撑,一旦成果不符合预期,她将成为穿越史上不记录在案的标本数据,嗝屁在一九七五。


视死如归?


宋昭彤咽下投喂到嘴边的糖水。


不是她贪生怕死,而是生命可贵。


宋昭彤揣着手,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孩子家家,不兴叹气啊。”林静搅动搪瓷缸散热,温声哄着。


宋昭彤看向辛苦照顾她的‘阿妈’,按照辈分来算,应该喊一声太姥姥的。


但她实在不想再被拉到医院,只得按着记忆中大不敬的叫法,开口道:“林同志,你该休息了。”


林静怔了一瞬,心窝涌出暖意,端详着女儿的气色。


她和丈夫都是贫农出生,即便来到省城,在养儿养女上她还是遵循老观念。


闺女这样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回了村子,照样被她带着种菜下田,跟着村里的大小娃娃满村哄跑。


孩子嘛!玩开了再喂个圆肚儿,摔摔打打、磕磕碰碰不怕,孩子皮实,也就健健康康长大了。


那日闺女情绪不好,连晚饭都不用,她也不勉强,由着孩子自处排解。


年轻人忘性大,总会走出来。


次日闺女起了高热,喂药不退烧,就送到厂医院打针。闺女生病,她是心疼却也没有过分担心。


谁家孩子没个头痛脑热的?养养就好了!她可不是老叶那哭包。


她自认心宽,也以心宽开明为傲。


直到闺女粗粗喘着气,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才终于意识到。


哪有什么心宽的阿妈?她心宽不愁是孩子贴心。而眼下闺女受了委屈,心里发苦,暂时顾不上别的,她才品出其中深浅。


再从医院回来,她整个心都空落落的,连夜里都不踏实,只能抱来了褥子打地铺,寸步不离地守着闺女。


这下,倒换成老叶闹她了。


可她是真的怕啊!


害怕她的昭昭不要这个家,也不要她这个粗心的阿妈了。


“不是在梦里都惦记梨花吗?这个时节没有梨花,但梨子管饱。”借着捣梨肉的活儿,林静垂眸掩住了泪花,刻意以轻松的口吻戏笑。


这个世界没有梨花?


宋昭彤怔住了,呼吸变得困难。


“昭昭!哪里难受了?和阿妈说好不好?”


真空的空间遽然破开一道口子,焦急的声音涌入了耳道,一阵轻摇下,宋昭彤懵怔地抬起头,对上林静含泪的眼睛。


她翕动唇瓣,想开口解释,却先尝到了发苦的咸味。动作迟缓地抚过脸颊,掌下湿濡的触感让宋昭彤彻底破防。


多久没有哭过了?


或许是六岁,梨花牵着她走出陈家,从陈来弟改名为宋昭彤。又或许是十八岁,把梨花落在身后,逃到汉城以后。


想要在沥青水泥地上扎根,需要的不是眼泪,她便进化掉了泪腺融入其中。


现在她不是‘宋昭彤’,又可以落泪了?


“梨花。”宋昭彤极为艰难地自语道。


这几日她尽力不想起梨花,不细思‘宋昭彤’在梨花身边、醒不来甚至没有心跳的画面。但这个口子一经撕开,她便无法继续装傻,粉饰心中的太平。


她是迫害者的产物、无辜人的枷锁,还是会击溃母亲的利器。


梨花、她害了梨花。


还有——


宋昭彤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这是梨花说过的姨婆,要带梨花回家的姨婆,没了女儿在夜里偷哭的姨婆。


“对不起,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闺女魔怔般重复道歉的样子,吓得林静浑身发抖,只能搂着她泣声安抚。


“好,好,过去了,都过去了!只要昭昭好好的,阿妈阿爸都不生气了,昭昭好好的,阿妈只要昭昭好好的。”


声声安慰卸去了宋昭彤全身的力气,她依靠在林静身上,如幼兽迷路、低声呜咽着。


“好昭昭,阿妈的好昭昭。”林静抚拍着逐渐放松的脊背,想着闺女惦记梨花,即便不明白缘由,但还是说道,“昭昭想要梨花,阿妈就给你找梨花!好不好?”


宋昭彤倒吸一口气。


哪怕这种期盼不切实际,但蜷在林静怀中,她莫名想要依靠,想要把所有难题都抛给‘阿妈’。


这就是无所不能的母亲。


如昭彤的梨花,如昭昭的阿妈。


感受到闺女情绪上的转变,林静认真思考着说道:“现在过了季节鲜花有些、不大好找,但是干梨花泡开也还是大差不差的!”


宋昭彤:“?”


林静继续说:“你嫂子在供销社,中午让老叶跑一趟,供销社要是没有,就到国营药店、医院!再不济打发你大哥到下面去收,他和公社大队的人都熟,总会有老农家存了干梨花的。”


宋昭彤:“……”


闺女没有反对,林静就想尽快把这事办妥,以此宽慰孩子。


她瞅一眼时钟,蹙起了眉头。


距离下工还有一个多小时,她等不住、也不敢离了闺女,这可怎么才好?不行、不能让昭昭等!要不……


这副想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让宋昭彤心生警惕,连忙发声解释,“不是、不是这个梨花啊。”


“那昭昭说的是什么?”林静不解。


宋昭彤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抬眸觑着她,“我说的是咱们在宋家村的亲戚。”


林静懵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眼神纳罕地打量闺女,问:“你那个远房表姐李朝燕的女儿、梨花?怎么突然想到这孩子?”


不怪林静觉得奇怪,而是闺女和李朝燕说是表姐妹,但已出了三代,俩人也处不上没有私交。自从革命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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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没有出过省城,连梨花的面都没见过,怎么突然提起,连夜里都要记挂了?


在探究的目光下,宋昭彤莫名生起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也有梨花。


1975年,6岁的梨花。


如果她没有办法回到二十一世纪,是不是应该找到小梨花?


这个想法很快在心底扎根。


宋昭彤瞥向书桌上的台历。


七月。


还没入秋?!


宋昭彤眼睛发亮,激动地坐直了身体,连病气都散了大半。


***


1975年,深秋夜。


把引火的枯叶投入灶膛,轻轻吹一口长气,又接连添了几把干柴,灶火烧腾起来,照亮了梨花的小脸蛋。


小舅说过,今年是个冷冬,柴火猪草都要提前备够。


梨花认真记下,白天上山、夜里熬猪食。很忙、很累,身上的淤青剐蹭也好疼,但她是满足的,为没有吃白饭而满足。


公鸡刚刚打鸣,天还没亮。


借着灶台下的火光,梨花拎着旧菜刀剁猪草。灶火很旺,烤得梨花暖洋洋的,不受控制地犯起瞌睡。


只瞬息之间,小脑袋耷拉了一下,强烈的疼痛惊醒了梨花,她忍着痛举起手。


红艳艳的火光,映着血糊糊的小手。


手指越来越痛,梨花很无措,但她有夜盲症,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也不明白为什么指头会流出这么多血,更不知道该用锅底灰、还是门灰来敷伤口。


她好疼。


能不能先用一点点火柴盒?还没决定,视线便有些模糊,小身板摇摇晃晃,找不到重心。


‘砰’的一声,还没处理的猪草堆塌陷出一个小身形。


梨花躺在野草上,透过黑洞洞的院子,望着小舅的屋子。


灶膛没人看顾,火光渐弱,很快熄灭。


黑暗连成一片,梨花什么也看不见了。


……


旧菜刀切断了梨花食指的第一节指节,卫生所的赤脚医生看不了,要到县医院。


梨花吃了几天白饭,被小舅送回家。家里什么也没有,她只好继续流转于各家,直到阿妈回来。梨花很高兴,但她也很快察觉,生活没有改变。


她有家、却又不能回家,因为阿妈很困难,供不起她的口粮。


在省城的姨婆回林家村养病,她把梨花接到身边作伴。


梨花很喜欢姨婆,喜欢姨婆把她抱在腿上,很爱惜地搂抱着。


这是阿爸走了以后,梨花最后的童年。


梨花听说姨婆家的昭昭表姨也走了。怪不得姨婆经常在夜里偷哭,她一定很想很想表姨,和梨花躲在被窝里很想很想阿爸一样。


梨花想,如果她是昭昭表姨,她会待在姨婆身边,哪儿也不去。


夏天过去了。


姨婆问梨花想不想跟她回家。


梨花想、很想啊!


姨婆很高兴,但阿妈却哭了。


阿妈说梨花是她的心肝肉,梨花听着听着、心口酸酸胀胀的,也哭了出声。


后来,姨婆走了。


梨花再没有见过姨婆,会温柔抱着她、不嫌弃她残疾的姨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