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药酒

寅时三刻,霍祁带着二十轻骑摸到冰缝边缘。月光照在冰面上,沈记粮车压出的凹痕里结着霜,隐约可见半片桂花瓣——这是阿萝晒干后撒在粮袋防虫的。

"将军,冰层厚度不对。"王铁头用陌刀柄敲击冰面,"粮车能过是因装了防滑铁网,咱们马蹄会打滑。"

霍祁解下腰间麻绳,那是拆了三十个"三日鲜"饼袋编成的。

士兵们沉默着效仿,将布绳缠在马蹄上。

最后半壶药酒被泼在冰面,岩盐花遇酒化开的瞬间,冰层表面竟变得粗粝如磨刀石。

突袭比预想顺利。北狄粮仓守军正在救火,霍祁一刀劈开锁链时,热浪裹着焦香扑面而来。

堆积的黍米袋间,七八个狄兵倒在地上抽搐,手里攥着沈记的胡麻饼。

"饼里有东西!"王铁头踢开半块残饼,"他们吃过的饼渣发绿。"

霍祁突然想起临行前夜,小安偷偷往他饼里塞的艾草灰。

沈记特供军粮的"安"字印,用的是驱虫的苦艾汁混朱砂,狄人肠胃受不住这等辛烈。

火势突然转向。北狄人竟主动点燃未烧毁的粮仓,热风卷着火龙朝他们扑来。

霍祁急退时踩到暗冰,左腿传来钻心剧痛——冰层下竟藏着倒插的骨刺。

"带粮种走!"他劈手砍断两个粮袋,金黄的黍米从破口涌出。

这是凉州特产的寒地黍,能在冻土生长。

撤回鹰嘴崖的路上折了五人。霍祁左腿伤口泛着乌青,老许用烧红的匕首剜出骨刺时,他咬碎了半块岩盐花。

"是淬了狼毒的。"医官把发黑的骨刺扔进火堆,"得用沈掌柜的活血散拔毒。"

最后三瓶活血散浇在伤口上,腾起的白雾里竟浮出沈芋熬药时的侧影。

霍祁恍惚听见小安在背《汤头歌诀》:"七分艾叶三分姜,九蒸九晒"

次日黎明,北狄人发动总攻。投石机砸塌了东侧崖壁,霍祁带着残部退守鹰嘴洞。

洞内石缝间竟长着沈记酒坛用的沙枣枝,干枯的果实还粘着"千里共婵娟"的酒渍。

"将军,看这个!"王铁头扒开碎石,露出半截陶罐。

这是三年前凉州戍卒存在此地的备用物资,罐底沉着发霉的黍米,还有张褪色的红笺——"安"字印已晕成淡粉。

黍米在药酒里泡开后,竟膨胀出诡异的青绿色。

老许忽然拍腿:"这是沈记前年酿坏的"祛湿酒"泡过的,霉变得慢!"

靠着这罐陈年黍米,众人又撑过两日。第七日正午,霍祁在高烧中听见冰裂声。

王铁头狂喜的吼声震落洞顶冰棱:"赤旗!运河漕帮的赤旗!"

三十艘漕船撞开冰面,船头汉子挥着沈记的酒旗。

船舱里堆满"归巢饼",每个饼面都烙着带缺口的"安"字——那是小安故意刻错的防伪标记。

"霍教头!"领船的漕帮老大抛来酒囊,"沈掌柜说,吃了这饼,闭着眼都能摸回长安灶台!"

后来霍祁才知,那日粮仓大火是沈芋的手笔。

她将"三日鲜"配方改成驱兽药饼,故意让狄人截获。

阿萝带着娘子军连夜赶制三千毒饼,由漕帮扮作商队送入敌营。

而鹰嘴洞里的沙枣枝,是去年中秋小安缠着他插在酒坛上的,说是要"让月亮认得回家的路"。

二月二龙抬头,鹰嘴崖的积雪开始松动时,霍祁正带人刨最后半袋霉黍米。

漕帮送来的"归巢饼"撑了七日,但狄人封死了所有下山的路。

"将军,西坡冰层有异响。"放哨的凉州兵嘴唇裂出血口,"像耗子啃木头,但雪地里没脚印。"

霍祁抓起把雪塞进嘴里润喉。这招是和沈芋学的,当年她酿"埋春"酒时说过,雪水含着的土腥气能醒神。

果然在第三声"咯吱"响时,他看见冰面下闪过青灰色衣角——是北狄的冰潜队!

"拿酒来!"霍祁踹翻装黍米的陶罐,"泼到冰面上!"

最后十坛"祛湿酒"浇下去,混着霉黍米的酒液竟在冰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五个狄兵刚冒头就被卡住脖子,王铁头抡起冻硬的粮袋砸过去,冰窟窿里顿时泛起血沫。

当夜,霍祁清点人数时发现,能站着的只剩八十七人。更糟的是,老许指着他左腿的伤口直叹气:"狼毒入骨了,再不用沈家独门药酒拔毒,这腿保不住。"

子时换岗,霍祁摸到鹰嘴洞深处。漕帮送粮时捎来个小陶罐,封口贴着沈芋的笔迹:"急用启封"。

他砸开罐子,里面滚出个酒心月饼,正是去年中秋小安哭着塞给他的那个。

咬开硬壳时,浓郁的药香冲得他眼眶发酸。月饼芯里裹着三颗蜡丸,掰开是沈芋写的字条:

"腊月廿三祭灶,见你信中提及狼毒。系统新得"以毒攻毒"法,取乌头、断肠草混入活血散,外用可拔毒——小安试过,药性烈但有效。"

附着的布条浸透黑稠药汁,缠上伤腿时像被烙铁烫。

霍祁蜷在火堆旁发抖,恍惚听见小安背《千金方》的声音从月饼残渣里飘出来:"附子三钱,以酒淬之"

三更天,王铁头突然摇醒他:"东南方有绿火!"

崖下亮起七点磷火,摆的是霍家军旧部联络的暗号。

二十个凉州老兵趁夜攀上冰崖,背囊里塞满沈记新制的"铁衣饼"——混了铁屑的胡麻饼,能在胃里发热。

"沈掌柜让带的。"领头的老兵卸下个酒坛,"说这叫"回魂饮",用断肠草泡的,外敷能杀毒。"

霍祁掀开坛封就笑了。酒液里浮着片胡杨叶,叶脉是小安拿针尖刻的简易地图,标注着狄人暗哨的位置。

二月十二惊蛰,霍祁带伤发起突袭。八十人分吃"铁衣饼"后浑身发烫,竟徒手掰断狄人的鹿角拒马。

霍祁的陌刀卡在第三个狄兵肋骨里时,王铁头突然指着天空喊:"酒旗!沈记的酒旗!"

东南方飘来二十盏孔明灯,灯罩糊的是沈记包胡麻饼的油纸。

每盏灯下悬着陶瓶,落地炸开的药酒香,正是拔毒用的"回魂饮"配方。狄人的战马闻到气味纷纷惊退,阵脚大乱。

三月初三,霍祁拄着陌刀站在收复的饮马河哨所前。漕帮送来整船的"凯旋酒",坛底沉着沈芋新研的岩盐花糖。

小安捎来的信上画着酒窖星砂走向,最新一道纹路直指他们此刻的位置。

"阿爹快看!"信纸背面有孩子歪扭的批注,"我把你斩断的狄人旗杆刻在"千里共婵娟"酒坛上啦!"

霍祁仰头饮尽药酒,喉间的灼烧感与那年中秋共饮时别无二致。

运河方向飘来新酿的香气,混着血腥与硝烟,酿成这乱世中最真实的团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