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大皇子,可怜呐

四岁的大皇子忽然被父皇抱着举高,一瞬的慌张之后,与父皇亲近的欣喜,伴随着尊卑有违的惶恐一块浮上了大皇子的心头。

他需要平息一会儿,才不至于向父皇请罪。

皇帝自然发现了大皇子那一瞬的沉默。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大皇子的回答。

惶恐慢慢被压在心底之后,在皇帝托举之下,与他视线平齐的大皇子,终于可以一览眼前之景了。

“儿子还看到了午门、看到了护城河,”大皇子缓缓的说。

皇帝继续问:“还有吗?”

大皇子收回远望的视线,慢慢摇头道:“没有了。”

不对。

他既然已经看到了午门、看到了护城河,那么比那更近的文华殿,还有文华殿之南的文渊阁,他都应该能够看到才对。

等他习过弓马骑射,可堪目视之距更为远阔,还可以看到护城河外,渐有人烟的宫外之景。

那他为什么只说看到了午门与护城河?

因为文华殿是太子进学处政之所,文渊阁更是内阁阁臣当值之所在,是国朝政权之核心。

所以康哥儿不敢说。

有人在教他避讳这些。

皇帝没有放下大皇子,他一路抱着这个恭顺有余,却与他日渐生疏的儿子走下崇文楼,命宫人将马牵来。

大皇子心底那抹好不容易才压下的恐慌又浮至心头。

他羞愧道:“父皇……儿子还没有完成今日的课业……”

皇帝容色平静,拍了拍他,笑道:“今日停学,不谈这个。”

大皇子仍旧有些为难,但是他得听父皇的话,不能让父皇觉得他不逊,乃至于令父皇因他而生气。

御马监的人紧赶慢赶,把马送到了崇文楼。

皇帝先将大皇子抱上马背,然后跃上马去,一夹马腹,策马直奔午门,御马带着皇帝与大皇子沿着护城河飞驰,后面是带刀护卫的羽林卫。

凛凛的风吹到大皇子的脸上,初时的慌张竟渐渐散了。

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心情慢慢占据了大皇子的心头,他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很轻松、很开心。

他甚至渐渐忘却了那些学不完的课业。

还穿着天子常服的皇帝不便走出皇城,也不会纵马闹市,伤及子民,沿护城河绕皇城一圈之后,他策马回至午门,将御马丢给宫人,然后将大皇子带回乾清宫去用膳。

或许是方才绕城跑马的功劳,大皇子今日的话终于多了些,也不再是那样一板一眼的恭敬了。

他甚至大着胆子问皇帝:“父皇,儿子也想学骑射,您能也给儿子选个教骑射的先生吗?”

皇帝自然答应,然后摸摸儿子的头,让他用膳。

愉悦而轻松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大皇子踏入坤宁宫。

胡嬷嬷已经替皇后候在坤宁门处等待大皇子了。

看到胡嬷嬷,大皇子就想起了终日忙碌的母后。

想到母后案前那永远堆叠的高高厚厚的宫务册子,想到母后眼睑处藏于脂粉下的乌黑,想到母后对他的殷殷盼望。

可是今日,他没有好好进学。

他明明暗自发过誓,要为母后撑起一片天空,令母后不再那样劳累的。

但是今日,他失信了。

愧疚代替了轻松,再次占据大皇子的心头。

大皇子低着头去正殿拜见皇后,沐浴着皇后那满是关切的温柔目光,大皇子心中的愧疚更甚了。

“康哥儿怎么了?”皇后放下手中的册子,把略显无措的大皇子揽进了怀中。

母后在为宫务烦忧,而他却贪图享乐,把课业与责任抛到了脑后,荒度一日光阴,还为这份欢愉而沾沾自喜。

愧疚要把大皇子给淹没了。

他飞快的摇摇头,退出了皇后温暖的怀抱。

“儿子还要温书,就不打搅母后了。”

皇后怔然看着大皇子眨眼跑了个没影,难掩担忧的问胡嬷嬷:“康哥儿在大本堂,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与皇后的担忧相反,已经知道今日之事的胡嬷嬷笑着对皇后道:“娘娘就宽心吧,是好事呢,皇上今日亲自带着大殿下出宫去跑马了,还将大殿下带去了乾清宫用膳呢。”

一愣之后,皇后竟然摸不准自己是该担忧还是该开心。

皇帝愿意亲近大皇子,对大皇子而言,无疑是好事。

但是皇后还记得皇帝昨日说的话,他让她把教授大皇子《论语》的女史打发回六局。

他不准康哥儿学这些。

那他将康哥儿从大本堂带出宫去跑马,也是因为不喜康哥儿勤勉进学?

不。

皇帝若想养废一个儿子,有的是法子,用不着搭上自己的时间,去陪康哥儿跑马。

皇帝心中定然是有康哥儿的,他定然是疼爱这个儿子的。

皇后勉强稳住心神,继续去看六局呈来的册子,但是翻看的速度却明显的变慢了不少。

……

乾清宫。

皇帝拟好晋司选侍和梁选侍为才人的圣旨,命宫人去传旨,又吩咐张保:“着人将十王府收整一翻吧。”

十王府位于皇城东南部,临近东安门,既不是十座王府,也不是哪代帝王第十个王爷儿子的府邸,而是景朝未加冠的皇子们生活的地方。

自太宗皇帝迁都之后,国朝未加冠的皇子,大多都是住在那儿的,成年之后再挪至诸王馆暂住。

待到封王之后,皇帝就会下旨,遣工部官员以及内官监宫人前往封地,监督指挥在当地征召的劳役为新册封的藩王修建王府。

至于京师要不要也为这位王爷修造一座藩王府邸,并且为之保留,那就全凭圣意了。

而宫内随母亲居住的皇子,几岁时移出后宫,搬往十王府居住,也是全凭圣裁的事情。

皇上这时候吩咐修整十王府,为的肯定不是把话都不会说的二皇子给移过去。

再加上今日的事儿,这十王府究竟是为了谁而收拾的,只要不是傻子,也就全能猜到了。

张保领旨,去吩咐内官监和直殿监的人干活。

说实话,他挺不明白皇后娘娘的。

皇上对大皇子,比起先皇对儿子们,那真是没话说。

这大皇子殿下,既占嫡又占长,只要不是自掘坟墓,那日后不就是妥妥的太子爷么。

比起先皇废后那事儿,皇上若是弃嫡长子而另立皇储,那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

别说皇上不像是有那个意思了,就算是皇上真动了那个念头,前朝的大臣们都得联名不干。

皇后娘娘何必这么折腾大皇子,把皇上也搞的不开心呢。

弄的大皇子殿下这就得孤零零的往十王府搬,可怜呐。

替这位龙子凤孙默默叹息一句,张保颠颠的去办差了。

长乐宫这边,接到晋封梁选侍为才人的圣旨,庄韫兰也开始着手操办梁才人的晋封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