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翌日,月落日升东方继白。

忠勇侯府门口的青砖道上浮着层薄纱似的雾气,露水顺着树叶尖儿滚落。

檐角鎏金螭吻兽首还沾着夜露,被东边渗出的蟹壳青天光一照,似吐落的金珠。

沉睡的街道慢慢苏醒,人群也越来越多。

忠勇侯傅澈刚走出大门外,还没等上轿。

“爹——”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童老远唤了一声。

“老爷,奴家找你找得好苦啊!”

一个乡野妇人哭喊着,拉着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于忠勇侯府大门门口,利落跪倒。

傅澈眉头狠狠一跳!

只是迟疑了一瞬,大腿就被人抱住,小童仰头看向他,“爹,孩儿找您找得好苦啊,呜呜呜呜呜……”

说就说,鼻涕还蹭了他裤子一大把。

傅澈本就不聪明的脑袋,顿时仿佛被重锤出击,整个人都懵了!

夫人这几日与他怄气,还说她只有明儿一个孩子,他却可以有许多旁人生的孩子……

如今,他都没洒水施肥,如此硕大的果子,便宜儿子,就从天而至,砸了下来,将他砸得愣在当场!

“大胆!”身后的管家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宵小,胆敢攀附侯府!来人呐——”

自古以来,看别人倒霉,犹如自己中举,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从来都不少。

尤其是看贵人倒霉,更是难得一见。

不过是两嗓子,意味不明的爹与老爷,便将整个长安街都唤醒了。

外面街道还是喧嚣,人们的耳朵却已经竖起,三三两两互相簇拥着,里三层外三层将侯门口给围了起来。

小童仍是哇哇地哭,“爹啊,儿找你找得好苦啊……”

管家使了眼色,刚要将人拉起,却被傅澈抬手阻止了。

好笑,这人都喊出来了,好大一口锅,凭空飞来,满身脏水兜头浇起,人赶走了,闲话传回府……

他如何跟夫人交代?

跪算盘也于事无补啊。

他面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身上摸了摸,吩咐随从,“将马车里的食盒拿来。”

随从将食盒拿来,他打开抽屉,抓出一把糖,递给了脸脏兮兮的孩童。

“吃吧。”

孩童咽了口口水,接了过来。

傅澈在他身边蹲下来,“孩子,东西可以乱吃,爹不能乱认,你认识我是谁么?”

小童头也不抬,“有糖就是爹。”

傅澈:……

人群里此时已经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了,“哎,人面兽心啊……”

“这娘俩儿看起来命苦啊……”

“就是,看看这孩子,才多小就吃了这么多的苦……”

人群围住,角落里埋伏的弓箭手此时呼出了口哨——

正门有情况!

此时,暗处的弓箭手也朝着正门赶过来……

角门外,倒夜壶的粪车才吱呀呀从门外里往外出……

弓箭手此时听到了哨声,余光见同伙接二连三往正门去。

他缓缓起身,低头一看,地上凭空多了个影子!

他心中大惊,刚要回头,却被身后之人利落地拧了下巴,人软了下来。

原本板车上的粪桶被类似于弹珠的东西打落,一个木桶掉了下来!

仆从闻声上前,木桶被打了个洞,破了,粪水流了一地。

他破口大骂:“哪个没教养的小童,闲得蛋疼,玩儿弹弓一边儿玩儿去,别一大早上找晦气,tui!”

说着,将板车拉出来,又扯出帕子堵住鼻子,清理地上的污秽。

就在他背过身,低头的时候,角门人影钻了进去,无声又无息。

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声东击西,祸水东引……

自己的爹,引祸水就祸水吧,红颜祸水。

前面吵嚷声很快传到了后院,菊香将听来的消息原封不动转述。

佟氏听了,脸色一沉,摆摆手,“让竹香去。”

竹香利落出府,上前一步将母子扶起,母子还在哭,天空突然响了一声爆竹。

竹嬷嬷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好姑娘,有什么话跟姐姐说一说。”

“赵郎对奴家始乱终弃……”

竹嬷嬷愣住:“赵郎?”

“这不是赵侍郎府?”

此言一出,傅澈也愣住,“赵侍郎府在东街,这是忠勇侯府,傅府。这位夫人,你认识我吗?”

妇人擦了擦眼泪,将孩子拉起来,“男人捂住脸,闭了灯长得不都一个样么!”

一句话,将百姓们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娘子啊,不是我说,那哪里能一样呢,长短高矮胖瘦,都不一样……”

哈哈哈,人群爆发出笑声,傅澈脸色铁青。

妇人拉着孩童灰溜溜离开了。

“老爷,还上衙吗?”车夫过来询问。

“上什么上,脸都丢尽了!回府!”

管家对车夫道:“给侯爷告个假。”

此时后院乔装成侯府下人的傅伯明和燃济往正院走。

到了一处凉亭,傅伯明停住了脚步,“你还不走?”

燃济微微摇头,“你进门,老衲就走。”

“已经到了侯府。”

“阿弥陀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

傅伯明掉头迈步,眼看着到了佟氏的院子,在门口就被人叫住:“站住!”

“一大早晨横冲直撞的,这里是内院,眼睛长哪里去了,这地方是你们下等奴仆进的?给我滚!”

傅伯明缓缓抬起了头,微微一笑,“听雨。”

听雨愣住:“二少爷!”她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下,掉头大喊道:“夫人,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回来了!”

她转身急,迈门槛子被绊倒,重重地摔了一跤,却顾不得,手脚并用喊道:“二少爷回来了——”

很快,佟氏被奴仆簇拥着过来,她下了山第二天就起不来了,总也不运动,腿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多少天都没缓过来。可此时她迫不及待往外走,鞋子都没提好。

这几日夜不能寐,日日哭泣,人影消瘦,衣服都显得宽大了许多。

傅伯明跪倒在地:“娘,儿让您担忧了。”

佟氏走到他面前,高高扬起了手,本想抽他!可放下来时,却在他下巴上的胡茬摸了摸。

他脸是热的,“我儿,受苦了吧。”手一个劲儿地颤抖着。

“没有,多亏了——”傅伯明转头刚要指向燃济。

可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

后头只有匆匆而来,面色铁青的傅澈,他看到傅伯明时,电光火石之间,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一早闹剧的由来。

“你个不孝子,给我跪下!”猪油蒙了心么,往自家老子身上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