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烟火132

开颜看起来跟之前一样,但还是明显有了变化。她爸爸回来了,她亲自照看。晚上端洗脚水,她爸的袜子啥的都是她洗的。

金禄看自家这姑娘:“你爸又不是啥大病!能跑能动,能吃能喝的,不用你管。”

开颜一把抢走,也不言语。才多长时间没见,瘦成那个样子了。弯下腰一起身,站都站不稳。小姑说了,身体得养,严重的营养不良,是长期饥饿造成的。站着都发晕,洗什么衣服。

她坐在小板凳上,手放在爸爸的脚心上摁着:“疼不疼?”

不疼。

金禄歪着头:“怎么?伤心了?”

开颜摇头:“才没有!干嘛伤心。”

“你妈有你妈的考虑,你心里不平,那是因为你经的事少!你要是经的多了,就知道你妈的有些想法,有她自己的道理。”

开颜不接这个话,只问说:“中午喝的药,到现在也有五个小时了,睡前的药,睡前喝。”

金禄:“……”他只能说,“行!听我闺女的。”

这一过年,开年长了一岁,能参加工作了。她围着奶奶转前转后:“您就叫我去工作吧!我能上工了。”

“那么着急干啥?这不是正嚷着复课吗?先去上学去。”

“奶奶!”

“不可以!不听话我揍你,给我老实上学去!为了上学的事,你小姑差点挨打,你也要来一回。”

开颜:“……”她又转身缠爷爷,拿着爷爷的公文包,“爷爷,皮鞋是我刷的油。”

“乖!今儿去县城开会,回来给你带点心,白糖馅儿的。”说着就取公文包,“在家听奶奶的话,要是闲了,跟着你奶奶上班去!你三叔管着一群小羊羔,找小羊羔去玩。”

“爷爷!让我去上班吧!我能当女拖拉机司机!”

“喜欢女拖拉机司机?”

嗯呢!

四爷指了指西屋:“那爷爷给你布置作业,你什么时候用水墨画把春耕图画好了,把女司机手给画好了,什么时候送你去上班。没事去田间地头采风去,没事,没人说你。”

然后从兜里取了奶糖,塞给开颜,抽走了公文包:“听话。”

老老实实的,能复课的都去复课去了。

可哪怕复课去了,她每天也会捡柴火回来,回来就进厨房帮忙。吃完饭就抢着刷锅洗碗。

桐桐:“……”

小意只笑,追出去靠在灶膛边上,问说:“咋了?这么不理直气壮?”

“哪有?”

“小样!”小意伸出自己的手,“看看!好不好看?”

“好看!”

“因为我很少刷锅洗碗。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吃食堂!要是级别在往上走,我是可以有生活秘书的,很多活就更不用我干了。”

开颜看小姑,“那小姑小时候不也干活吗?”

“后来我不就懂了吗?人的价值不在于你能干多少活,而在于你能创造多少价值,你能做出多大的事业。”

“可大伯娘还不是一样什么都干。”

“那是因为你大伯娘把家庭当事业在经营!她的心里,家庭最重要!那她的事业就是成功的。所以,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大伯娘?你妈妈?还是我这样?”开颜把碗筷用清水涮了,一个个的摞好,这才道:“我大伯娘太累了,我看着都心疼。”

嗯!

“小姑你嘛……我跟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

开颜:“……”你身后有奶奶,我怎么跟你比?你不会做的,奶奶能给你做;我要是不回做了,还得叫奶奶和大伯娘做。奶奶多大年纪了,不老花眼呀?大伯娘都那么苦了,我干啥心安理得的啥都靠大伯娘?反正就是:“咱俩不一样。”

所以,我注定也成不了小姑这样的人。

然后她又说:“我也不会是我妈,我跟她不一样。”

小意也不争辩,只想知道孩子是怎么想的。她凑过去,看着孩子的眼睛,“那你想成谁?你大姑?你三婶?四婶?”

大姑、三婶还是四婶,跟你不都一样吗?

“我……想跟奶奶一样。”我奶奶没亲妈,还被后妈磋磨,可那又咋了,我奶奶什么都能自己做好,我也可以。

“正是你奶奶长的辛苦,长的艰难,她才舍不得她的子孙后代受那个苦。”小意就说,“你奶奶是不做这些不行,你呢?非得在这个上彰显能力吗?没有上学的条件,你爷爷奶奶叫你学画画,他们宁愿你把衣服染上墨汁给糟践了,也不愿意你整天围在灶台前转悠。你奶奶好容易脱离了家庭妇女的身份,她能希望她的宝贝孙女被人夸‘懂事’‘能干’这些话?”

开颜的手一顿,不言语了。

“去上学,别管别人怎么说,别管我跟你爸爸、你伯伯叔叔们因为读书遭什么罪,你知道读书是有用的就行!现在不好好读书,你告诉我,你啥时候读书?”

“可学校的书没啥读的。”

“所以,回来才更得抓紧读一些学校读不到的书,而不是跟大人抢着干这一点抬手就能干完的活。”

姑侄俩自来亲近,说的多了,犟种孩子多少是听进去了。

她就去画画,回来念书。把拖拉机女司机画了再画,只这一幅画,她反复的画了一年,然后她爷爷满意了,她的画出现在了报纸上。

她爷爷也兑现了承诺,不是想工作吗?可以。

“去当个小小的宣传员,拎着你的石灰桶,去墙上画去吧。你爸当年也拎着石灰桶,到处写字。你再报纸上发表了作品,不仅有稿酬,还因为能力出众,跳过了学徒期,正式入职了。”

开颜:“……”她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四爷把孩子的小辫子给整理好,“我家大孙女上班了,有工资拿了。”

开颜乐颠颠的往出跑,他爸在院子里种菜,她跑过去:“爸,我上班了,我能养咱俩了。”

金禄:“……”生病休养,只有最低保障工资。单位报销其他医疗费。这就意味着钱是不够用的!她妈妈不定期的会寄点粮票,但孩子还是觉得他们拖累家里了。

他没说孩子什么,只道:“那你好好上班,用心点。”

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开颜跑去百货公司。报社给的除了稿酬,还有其他票票。她去买纱巾,她听见奶奶问爷爷说:“我这年纪戴丝巾是不是不好看。”

“姨姨,粉色的给我留着没?”

这人是妈妈以前的同事,都认识。她早前就来过,请人家千万给她留一条。

人家果真就留了一条:“粉色的,是吧?”

嗯呢!

“你长的白,这粉的更趁人。”

开颜小心的包好装起来,并没有解释。

然后又买了梳子,大伯娘的梳子断了一年多了,先是用那一多半,谁知道上次去,梳子齿都断的稀疏起来了。换了少半段,只一小节,这怎么用?

她给买了梳子,收起来。给姑妈和三婶、四婶买了香脂,他们都会用的。小姑做大夫的,反倒是觉得味道影响,不太用香脂。

丝巾围巾的,小姑穿军装是用不上的。她给小姑买了胸衣,这个是可以穿的。小姑父才做完手术,爷爷和奶奶这几天要去看看,给小姑捎带上。

然后再买了三捆子男式袜子,女人好像都不费袜子,但是男人都特别费。买回来的颜色都差不多,从爷爷到大伯、爸爸、叔叔们,再到长缨,都能穿。

最后买了整包的水果糖,给弟弟妹妹的。

转身要走了,她想了想,还是回去,问那种小圆镜:“这个给我拿一个。”

买了小圆镜,塞到挎包的最里面,这才急着去买其他。

还有两张猪肉票,供销社卖猪肉的是大伯娘以前在屠宰场的同事,她去找人家,都买成猪油。

“奶!猪油快完了,我买回来了。”开颜将猪油放窗台上,“您炼油,我去割韭菜!奶,我想吃油渣韭菜包子。”

成!给你包包子。

吃了饭,开颜要跟长缨去村上给她大伯和三叔他们送包子,桐桐才说取点东西给两家捎带上,就发现炕上放着一条粉色的丝巾和三双男式袜子。

她拿起来看了看,开颜的脑袋从帘子那边钻进来,笑的一脸灿烂。

桐桐把丝巾围上:“像不像老黄瓜刷绿漆?”

“好看!您压根就不显老。”

“行!那我戴上,等你爷爷回来,叫你爷爷看看,好看不好看。”

开颜从包里取:“给我大伯娘买了梳子,给我三婶买了香脂。”然后取了给大姑和四婶的香脂先放下,又另外取了袜子放到一块,“您替我给。”

行!我替你给。

长缨骑在自行车上:“姐,走不走呀!”

“走!这就走。”

两人骑着自行车,这就出了门。

长缨说:“姐,你没给我另外买。”

“不是买袜子了吗?”跟驴蹄子一样,两双换着穿,一个月就报废了。

“袜子不算。”

“不是买糖了吗?”你嘴里含着呢。

“又不是我一个人吃。”

“你想要啥呀?”

长缨嘿嘿嘿的笑,两人走远了,也没听见姐弟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在说啥。

总之,孩子大了!真的一点一点的大了。

这一天,桐桐和四爷去医院看刚做完手术的顾艇,一到医院就看到坐在医院长椅上的润叶。

润叶急切的看向这边,桐桐愣了一下,叫四爷先进去,她走了过去。润叶取走了边上的包,桐桐这才坐下。

润叶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几声,这才低着头说:“妈,我想把开颜的户口迁过来。”

嗯?

“孩子大了,得想着她的前程了!我想办法叫她去当兵,关系都疏通好了。不光是开颜,还有长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