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龙袍（1）

大清雍正三年春，运河解冻，漕船如梭。

新任漕运总督施世纶立于码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心中感慨万千。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今日是他上任首日，一袭崭新的官服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大人，吉时已到，该去衙门接受属官拜见了。"师爷赵怀安躬身提醒。这位师爷五十出头，瘦高个儿，眼睛总是眯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细如发。

施世纶微微颔首，正要转身，忽听岸边一阵骚动。

"快看！河里有东西！"几个渔民指着河心惊呼。

施世纶循声望去，只见河水中隐约有一抹明黄色随波起伏。他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此事非同小可。

"黄天霸！"施世纶唤道。

"属下在！"一个精壮汉子应声而出。此人三十岁上下，虎背熊腰，双目如电，正是施世纶的贴身护卫。

"去看看那是什么。"

黄天霸二话不说，一个猛子扎入河中。片刻后，他浮出水面，手中高举一物，阳光下金光闪闪。

岸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竟是一件绣着金龙的黄袍！

"天爷啊！这是...龙袍？"赵怀安失声叫道。

施世纶面色陡变。龙袍乃天子专用，民间私藏即是谋逆大罪。他快步上前，接过那湿漉漉的衣袍仔细查看。

"还有这个！"黄天霸又从腰间摸出一方金印，双手奉上。

施世纶接过金印，只见印纽雕刻精细，印面赫然是"漕运总督之印"六个篆字。他心头一震——这正是他今日才正式接掌的官印形制！

"大人，这..."赵怀安凑近细看，突然噗嗤一笑，"这龙袍绣的是五爪蚯蚓吧？"

施世纶定睛一看，果然，那金龙绣工粗糙，龙爪歪歪扭扭，乍看竟真如几条蚯蚓盘踞其上。再看那金印，虽然形制相似，但细辨之下，铸造工艺与真品相去甚远。

"伪造的龙袍和官印..."施世纶沉吟道，"此事蹊跷。黄天霸，你再下水看看还有何物。"

黄天霸领命，再次潜入水中。这次他在水下停留许久，岸上众人等得心焦。忽然，河面冒出一串气泡，接着黄天霸猛地窜出水面，双手扑腾，竟似被什么东西拖住。

"不好！"施世纶急令左右，"快救人！"

几个水性好的衙役跳入河中，七手八脚将黄天霸拖上岸。众人这才看清，他鼻子上赫然夹着一只大螃蟹！

"哎哟喂！"黄天霸痛得直跳脚，那螃蟹却死死钳住不放。最后还是赵怀安找来根木棍，才将那"凶犯"撬了下来。

众人忍俊不禁，紧张气氛稍缓。黄天霸捂着红肿的鼻子，尴尬道："属下在水底发现一块大石，想搬开看看下面有什么，不料惊动了这厮..."

施世纶却无暇玩笑，肃然问道："可还有其他发现？"

"有！"黄天霸从腰间解下一个湿漉漉的布包，"石下压着这个。"

施世纶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青灰色的硬物，形似人骨。赵怀安凑近一看，惊道："这是...人的指骨！"

施世纶目光一凝："看来河底还有尸体。传令下去，调集水性好的人手，彻底搜查这段河道！"

当日午后，衙门后堂。

施世纶面前桌案上摆着三样证物：伪造的龙袍、假官印和那块人骨。赵怀安正仔细检视龙袍的针脚，黄天霸则在一旁揉着仍有些红肿的鼻子。

"大人，"赵怀安捻着胡须道，"这龙袍虽形制僭越，但做工粗劣，绝非宫中匠人所为。您看这金线，只是普通丝线染黄，与真金线相去甚远。"

施世纶点头："官印也是伪造。本朝官印规制森严，印纽应为直钮，这方印却是龟钮，且印文字体有误，瞒不过明眼人。"

"那为何有人要抛下这些假货？"黄天霸不解。

"这正是关键。"施世纶起身踱步，"发现证物的地点在码头正前方，恰是我今日必经之处。若我所料不差，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在我上任首日偶遇这谋逆大案。"

赵怀安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设局？"

"不错。但设局之人没想到两件事：一是渔民先一步发现了证物；二是这伪造太过拙劣，骗不过我。"施世纶冷笑一声，"不过，河底的尸骨倒是真的。命案加谋逆，好大的手笔！"

正说着，一名衙役匆匆进来："禀大人，下游十里处又捞起一具尸体！"

三人立即赶往现场。那尸体已被河水泡得肿胀，但依稀可辨是个中年男子，身着普通布衣，双手被缚，颈间有勒痕。

"死亡至少五日，"施世纶检查后道，"先被勒死，再绑上石头沉河。近日春雨连绵，河水上涨，尸体才浮出。"

"大人，"赵怀安突然指着尸体右手，"您看！"

那尸体右手食指缺失，断口处与他们在河底发现的指骨完全吻合。

"果然是一人。"施世纶沉思片刻，"凶手抛尸时，尸体手指被石头刮断，随水流冲到了码头处。而龙袍和假印，则是后来有人故意抛下的。"

"为何如此肯定？"黄天霸问。

施世纶指向河面："看那些鱼群。"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成群的白鲢正逆流而上，形成一条明显的洄游路线。

"此时正值春季，白鲢洄游产卵，必沿固定路线。鱼群经过处水流湍急，杂物多被冲至下游。而龙袍质轻，若是与尸体同时抛下，应已被冲散。如今却在同一处发现，说明是不同时间抛入。"

赵怀安恍然大悟："大人高见！那依您看，证物是从何处抛下的？"

施世纶观察河水流向和鱼群路径，又询问了当地渔民关于水流速度的细节，最后断言："上游十里处，有个河湾，岸边有棵大柳树的地方。"

黄天霸惊讶道："正是发现这尸体的地方！"

"不错。凶手在柳树湾杀人抛尸，而伪造证物者则选择在码头处抛下龙袍金印，意图制造一起惊天大案。"施世纶目光炯炯，"传令，所有人马立即赶往柳树湾！"

柳树湾因岸边一棵百年老柳得名。时值初春，柳枝刚抽新芽，在风中摇曳。

施世纶站在柳树下，仔细观察地面痕迹。连日阴雨使泥土松软，他很快发现几处脚印和拖拽痕迹。

"这里就是案发第一现场。"他指着地上几处凹陷，"尸体曾被放在此处，然后拖向河边。看这脚印，凶手至少两人。"

赵怀安在柳树根部发现一块碎布："大人，这布料与尸体所穿相同！"

施世纶接过查看，突然眼神一凝——碎布上沾有些许彩色丝线，与龙袍上的绣线极为相似。

"黄天霸，"他立即下令，"你带人沿河岸搜索，看有无其他线索。特别注意有无绣坊或染坊。"

众人分头行动。施世纶则与赵怀安走访附近村民。一个放牛的老汉告诉他们，五日前傍晚，曾听到柳树湾有争吵声，但因天快黑了，没敢过来看。

"可还记得有几人？什么模样？"施世纶问。

老汉摇头："只隐约听到有人说绣坏了要赔之类的话，然后就是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水。"

"绣坏了？"赵怀安眼中精光一闪，"大人，莫非..."

施世纶微微颔首："去查查附近可有绣工。"

日落时分，黄天霸带回重要消息：上游三里处有个小绣坊，主人方明德五日前失踪，与尸体死亡时间吻合！

"更巧的是，"黄天霸兴奋道，"那绣坊近日接了一单绣龙纹的活计！坊主女儿说，她父亲是被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叫走的，说是要改绣样，一去不回。"

施世纶眼中闪过锐光："官差模样？可有凭证？"

"那姑娘说，其中一人腰间挂着个铜牌，上面好像刻着漕字。"

"漕运衙门的腰牌？"赵怀安惊呼，"这..."

施世纶面沉如水："明日一早，去绣坊见那位姑娘。今晚先回衙门，我要仔细查验那具尸体。"

回到衙门已近二更。施世纶不顾疲劳，亲自验尸。在油灯下，他发现了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死者指甲缝里有少许红色颜料，右手虎口有长期持针留下的茧子，确系绣工无疑。

"大人，"赵怀安忽然指着死者耳后，"这里有刺青！"

施世纶凑近一看，那是一个小小的"漕"字，刺得极精细，若非仔细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奇怪，"赵怀安疑惑道，"一个绣工为何要在耳后刺漕字？"

施世纶沉思良久，突然拍案而起："我明白了！此人不仅是绣工，还是漕帮中人！漕帮成员常在隐蔽处刺漕字为记。他接绣龙袍的活计，恐怕另有隐情！"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黄天霸匆匆进来："大人，不好了！绣坊着火了！"

施世纶大惊："那姑娘呢？"

"已派人去救，但火势极大..."

施世纶二话不说，抓起官帽就往外冲。当他们赶到时，绣坊已陷入一片火海。所幸邻居已将方姑娘救出，但她受了惊吓，昏厥不醒。

"好一场及时的火！"赵怀安冷笑道，"分明是要灭口！"

施世纶凝视着熊熊烈火，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格外坚毅："此案牵涉漕运衙门内部，甚至可能与前任总督有关。明日我要彻查衙门所有腰牌记录，看五日前有谁外出未归！"

当夜，施世纶辗转难眠。龙袍、金印、命案、纵火...种种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他隐约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旋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