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唐夏风未至

第一百七十章:兄弟的酒话

沈烈见朱全忠问话,当即整肃神色,郑重答道:“陆道岩乃贝州刺史陆朝恩之子。陆使君为守贝州,力战殉国,家眷亦遭屠戮。末将攻取清河时,从狱中将其救出,一直带在身边。如今任效节军贪狼营校尉,此番守城之战,陆校尉功不可没。”

朱全忠闻言,脸上浮现几分“感慨”,叹道:“陆使君忠烈,本王素来敬重。”他略作沉吟,忽然道:“贝州如今无主,你既是陆朝恩之子,不如就由你暂领贝州留后。”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皆是一怔。贝州虽非大镇,却地处河北要冲,朱全忠竟如此轻易许给一个少年郎。沈烈心中暗忖,这分明就是朱全忠的试探与离间之计。

然而,陆道岩并未露出喜色,反倒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多谢梁王厚爱,但末将年岁尚轻,资历浅薄,恐难当此重任。”

朱全忠挑眉:“哦?你敢违令?”

陆道岩抬头,目光平静:“非是违令,而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家父临终前曾言,贝州之失,非战之罪,乃人心离散。末将若此时赴任,不过徒增纷争,不如留在烈哥儿麾下,以战功正名,如此方不负陆氏门风。”

“好个以战功正名!”

朱全忠凝视他良久,突然大笑,转向沈烈时,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你麾下果然尽是忠勇之士。”

“大王过誉。”

沈烈微微一笑,拱手道:“末将不过尽本分,也全赖兄弟们赤诚相随,说到底,还是大王威德感召,方能让将士们愿以死效忠。”

朱全忠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既然如此,效节军上下皆按功行赏!沈烈守长芦有功,加检校右散骑常侍,其余诸将,各升一级!”

“谢大王恩典!”

众将拜谢之声惊飞窗外梨树栖鸟,雪白花瓣纷扬而入,几片沾在沈烈战靴上,宛如点点霜痕。

暮色渐沉,议事厅外的梨树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送走朱全忠一众人后,沈烈与夏鲁奇等人依旧留在议事厅内喝酒闲聊。

朱全忠入城后,沈宅改成大元帅府供朱全忠下榻,沈烈倒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好在罗月华和陆贞娘都已离开长芦,少了麻烦,他也就搬到县衙凑合住。

冯晖回想方才情形,皱眉问道:"烈哥儿,我总觉得梁王拍你肩膀时,眼中似有杀意闪过,咱们打退义昌军,已是大功,并无过错,莫非是那朱友珪”

“看出来啦…”沈烈拈起一片梨花,指尖轻轻一碾,雪白的花汁渗入甲缝,虽在轻笑,眼底却凝起寒冰。

“早知如此,就该宰了那朱友珪!”

冯晖突然拔高声音,惊得檐下宿鸟扑棱棱飞起。他拳头攥得咯咯响:“宰了他,就说是蕃客叛乱所杀,况且他跟那个什么利叶本就是一丘之貉蛇鼠,此番长芦之乱,说到底就是他惹来的祸事,死了也活该。”

“别乱说话,以防隔墙有耳!”

沈烈赶忙制止,目光扫向门外,又苦笑道:“不行的,他真要是死在长芦,我们说不过去。”

夏鲁奇放下酒杯,沉声道:“我觉得梁王方才那话也不完全是为了朱友珪,那些话里三分真七分假,试探与戒备之意昭然若揭。”

沈烈轻叹:“真心也好,试探也罢,都无所谓,乱世之中能活下来的从来不是最忠之人,而是最懂审时度势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冯晖挠头嘟囔:“这些弯弯绕绕,我可学不来。”

沈烈笑道:“学不来就对了,你若学会,就不是冯大傻了。”

“我哪傻了?”冯晖瞪眼。

“还不傻?”沈烈揽住他肩膀:“人家许你长直军虞侯都不要,那可是平步青云的好差事,你竟一口回绝,你说你傻不傻?”

“得了吧!”

冯晖一脸不屑,笑道:“你不就是长直左军虞侯吗,我怎么就没看到你飞黄腾达,还不是跑到这里当个小县令,兄弟们在一起挺好,生死都照应着,道岩不也拒绝去做贝州留后嘛!”

陆道岩苦笑:“晖哥儿,你真觉得大王能把贝州给我吗?不过是空口许诺罢了,抢过来才是自己的,靠别人赏,从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信不得,小弟也不会真傻到去当真。”

夏鲁奇赞同陆道岩的说法,点了点头:“这话不假,就像此番来长芦,若不是烈哥儿未雨绸缪,有先见之明,在清河提早募兵,提前在清池城里杀了杜延平和卢元,咱们恐怕斗不过这二人。”

这时,院角的古柏被夜风吹得摇晃起来,惊起满树栖鸦,黑羽纷飞中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皆然。”

一直沉默的陈参突然开口,嗓音如磨砂铁器:“但这是成事者的做法,而那些心胸狭隘之辈,未成事便已容不得人,一旦生疑,堪比千军压境,另外梁王昨日犒军时,曾命亲卫清点效节军籍册,连新兵营也查过,会不会将咱们效节军编属他人,不得而知,将军还须多加小心。”

高裕想起朱全忠先前所言,接着酒劲儿拍案道:“烈哥儿,大王说你会成为李克用那样的枭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也占据一处军镇,你当节帅,我给你守州郡,就像那句话所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他们就可以称王称霸,我们也可以!”

冯晖仰头痛饮,酒液顺着下颌流进铁甲,随后抹了把嘴,眼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就是就是,高大郎说的在理,那河东李克用,当年也不过是个沙陀逃奴”

“喝多了吗?”夏鲁奇为人谨慎,紧忙提醒:“才几杯酒,怎么连醉话都说出来了,这要是传出去,也不怕给脑袋传丢了,慎言!”

陈参也觉得不妥,毕竟梁王的态度已经露出猜忌,若是再传出这种话,岂不是平添麻烦,跟着劝告:“是啊,副使说的没错,这种话确实不能乱说,会给将军惹上祸端。”

“哎,无妨,酒话而已!”

沈烈倒是不在意,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咱们手里就这么点兵力,别说拿下军镇了,连一座县城都夺不下来,说句酒话又能如何?男儿生在天地间,就当有宏愿,否则还叫男人吗?说就说了,怕个逑!”说着,他搂住冯晖的脖子,笑问:“我说的对不对?”

长芦一战,虽然效节军大胜,但还是有伤亡,减员不少,兵力已经不足两千,急需补充。

在兵力补充上,除了招募城中青壮外,还招降了一些义昌军降卒,再加上陈参之前还拉过来一些旧部,又凑了近千人,不过并没有立即补充到各营,而是集中在一处暂由陈参负责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