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帝王心术,富商的韭菜宴!
蒋瓛不敢为自己辩解,低头认错,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几记耳光。
老朱冷冷横了他一眼,旋即转向店小二,问道:“如此说来,这酒楼乃朝廷所设?所得银钱,皆需上缴国库?”
店小二昂首挺胸,面露傲色,道:“正是!敝肆之盈利,九成尽数上缴国库,余下一成,则作为酒楼上下人等的赏银。”
他语气中透出一丝自得:“便是如鄙人这般,不过一介跑堂,每月亦有六七两银子的进项。”
“与诸位豪商巨贾相比,自是远远不及,但养家糊口,绰绰有余!”
在店小二眼中,老朱与蒋瓛分明是初入金陵的乡野之人,毫无见识。
他有意借这机会,在这些“土包子”面前显摆一番,炫耀自己的收入,希冀用这微不足道的优越感,给他们带来几分震撼。
说话间,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似在等待对方惊愕失措的反应。
不料,老朱闻言,竟未动怒,亦无半点惊诧。
他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脸上浮起一抹笑意,道:“九成利银上交国库,倒是颇有章法。”
“如此看来,你们这菜价虽高,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既是为国库增收,咱也无话可说。”
说罢,他笑呵呵地重新落座,姿态从容,仿若方才的雷霆震怒从未发生过。
坐下一后,又轻敲桌面,道:“既如此,便给咱上几道招牌菜,速速端来!”
这一番转变,迅如风雷,将店小二登时愣在原地,笑容僵在脸上,眼中满是错愕。
他给整不会了!
大堂内的宾客们亦面面相觑,一个个皆窃窃私语,方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老人,转瞬便敛去锋芒,谈笑自若,这份收放自如的城府,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了。
宾客们本是看热闹的,起哄嘲讽,不过图个乐子。
此刻见老朱主动退让,怒焰尽消,众人虽有些意犹未尽,仍有几人低声嘀咕“怯懦”“无胆”之类的话,却也无人再站出来公然挑衅。
毕竟,酒楼中皆为用餐消遣而来,非要与人争锋斗气。
虽然许多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但也不能乱到自己头上。
于是,堂内的喧嚣渐渐平息,仅有几道探究的目光,仍暗暗投向老朱,似在揣摩这位“神秘老者”的真正来历。
店小二脸色一变再变。
他沉默半晌,终究未再多言,悄然退下。
酒楼自有酒楼的规矩,身为跑堂,断不可与宾客纠缠不休。
方才老朱咄咄逼人,小二一再忍让,方出言反击。
如今老朱主动偃旗息鼓,小二虽然心中仍不服气,但却不敢再多吵闹,免得被客人投拆,失了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
离开酒楼,他可再也不到这么好的活了。
不多时,另一名小二步履轻快地走来,双手奉上几道精致绝伦的菜肴。
盘中佳肴色泽诱人,香气四溢,摆盘宛如画卷。
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酒楼的用心与格调。
蒋瓛见老朱怒焰尽消,言笑晏晏,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稍稍松懈。
他暗暗舒了一口气,抬起袖口,悄然拭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以免汗水滑入眼中。
蒋瓛方才着实心惊胆战,唯恐老朱一怒之下做出惊人之举。
这酒楼既是朝廷所设,那便是当今圣上推行新政的重要一环。
若老朱执意“砸场”,不仅事关新政颜面,更将他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无上皇与当今皇帝陛下产生矛盾,他夹在中间,稍有不慎,轻则丢官罢职,重则身家性命不保。
如今老朱化干戈为玉帛,蒋瓛如释重负,眼中闪过一抹庆幸。
不过,老朱这份隐忍克制,仍令蒋瓛暗自震愕。
他深知无上皇平日性如烈火,雷霆震怒时无人敢撄其锋,今日却能在这般挑衅之下按捺怒意,谈笑自若,实在出乎意料。
这份城府,绝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这就是蒋瓛对老朱的认知不足了。
实际上,对老朱而言,能这样隐忍根本不足为奇。
他虽脾性刚烈,动辄雷霆万钧,但骨子里却深谙能屈能伸之道。
这是成大事者的必备气度。
市井小民或因面子之争固执到底,甚至不惜鱼死网破,而胸怀大志之人,往往能将荣辱置之度外,忍常人所不能忍。譬如一人与宿敌势如水火,积怨深重,然若有利可图,或需联手共谋商机,或须购其产业以成大业……
凡此种种,凡夫俗子往往放不下心中的怨念,放不下自己在别人眼中的面子,宁可不做生意不赚钱,也绝不与宿敌言和。
特别是不可能自己主动去“低头”!
然而,真正能成大事的人,则完全不一样。
他们必会暂抑恩怨,对“宿敌”笑脸相迎,携手共事,甚至向“宿敌”低声下气赔礼,以换取更大的回报。
唯有如此,方能于风云变幻中屹立不倒,成就伟业。
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此言乃是至理。
成大事者,往往需在逆境中砥砺心性,锤炼意志。
唯有能屈能伸,方能在风云际会中屹立不倒。
譬如与宿敌推杯换盏,谈笑自若。
即便心底厌恶至极,亦能强颜欢笑,共饮美酒。
纵然遭遇屈辱,也可洒然一笑,视若云烟。
寻常人绝难有此等胸襟。
只会认为自己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
而这,正是伟人与凡夫的区别。
刘邦未发迹时,能空手赴未来岳丈的寿宴,毫无礼金却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如此厚颜无畏,才能铸就其大汉开国之君的伟业。
老朱亦然。
他年少时手持破碗,浪迹江湖,饱受世人冷眼与嘲讽,早已将屈辱化为前行的动力。
若连些许讥笑与白眼都无法承受,他又怎能从一介布衣,逆天改命,登上大明太祖的宝座?
区区几句嘲讽,在老朱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微不足道。
他在朝堂之上对一些触怒自己的大臣,时常雷霆震怒,甚至将其诛杀,皆有深意,非因一时的意气用事。
每逢决断,他总将理由深藏心底,表面却故意流露出火爆脾性,塑造出一个真性情、快意恩仇的帝王形象。
这并非他本性暴戾,而是帝王权术的精妙运用。
唯有如此,方能震慑群臣,稳固江山。
若非关乎朝政大计或皇权安危,老朱实则是一个十分宽宏大量的人。
懒于在琐碎小事上纠缠计较。
帝王精力有限,天下之事纷繁复杂,纵是九五之尊,亦难面面俱到。
若心胸狭隘,拘泥于细枝末节,斤斤计较于他人一时的冷眼或言语冒犯,便会分散心神,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集中到远大的目标上,那此人注定难成大器。
真正的雄主,胸中自有丘壑,眼中唯有社稷民生,那些鸡毛蒜皮的恩怨,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一位醉心科研的学者,埋首于实验与推演之中,衣食住行皆抛诸脑后,随手披件粗布衣衫,胡乱填一口果腹之物,便足以支撑他继续追逐真理。
并非学者全无生活情趣,而是当心神尽数沉浸于宏大目标时,世俗琐事便如浮云,难入其眼。
待功成名就,尘埃落定,方会重拾生活的点滴,讲究衣着是否合体,饮食是否精致。
而老朱,这一生的志向,始终系于那至高无上的帝王霸业。
如何握紧权柄,如何成为一代明君,如何确保大明江山千秋永固……
为此,他殚精竭虑,倾尽心血。
其他凡俗之事,在他眼中皆如过眼烟云,微不足道。
老朱的喜怒哀乐,既是他骨子里的真性情流露,亦是精心雕琢的帝王面具,用以震慑群臣、稳固社稷。
他的情感如狂风骤雨,来得迅猛,去得无踪。
他早已将生活与权谋表演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寻常百姓很在意的“脸面”,在老朱眼中,只要不影响到帝王权力,那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当然,若是对“帝王”的权力,对江山社稷,有一星半星的影响,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得知这酒楼乃朝廷所设,盈利九成归于国库,
老朱心中的怒焰,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欢喜。
他的孙儿朱允熥,果然聪明。这些腰缠万贯的豪商,他们的财富,朝廷不可明“抢”,但以如此巧妙的法子“收割”,让他们主动将财富献上来,却是无妨的。
还做得天衣无缝,令人叹服。
此刻,老朱再不觉得一盘青菜标价一两银子过于离谱,反而认为这价定得未免太低!
这些富贾巨商,家财亿万,一盘青菜便是五两、十两银子,也不过九牛一毛,怎能不狠狠“宰上一刀”?
吃了几口后,老朱再度微震。
不得不说,这家酒楼的菜烧得很不错。
也算是勉强对得起它的价钱。
朱允熥在酒楼的经营上,显然下足了功夫。
他本人便是一个吃货,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饮食之道颇有心得。
大明新政推行,朝廷特设了两家专营酒楼的公司。
一家负责各地驿站及官府接待宴请,另一家则面向市井豪商,如这家金陵酒楼。
过去,驿站与官营酒肆多由地方官府自行打理,各自为政,弊端丛生。
地方官员常借机虚报开支,中饱私囊。
驿站的账目被肆意夸大,酒肆的收入更是源源不断流入私人口袋,侵蚀国库,败坏纲纪。
为革除积弊,朱允熥推行新政,整顿旧制。
颁旨将各地驿站与官营酒肆尽数重组,设立一家专司其事的公司,统一掌管。
此举不仅免去了地方财政的拨款负担,亦将驿站与酒肆的收益与地方官府彻底剥离。
同时,他严令所有官员迎来送往的接待,无论品级高低,皆须在朝廷官营公司辖下的驿站与酒楼内进行。
严禁私下觥筹交错、挥霍公帑。
如此一来,官员用餐皆依品级规制,井然有序,杜绝了借公款宴请之名大肆铺张的陋习。
与此同时,朱允熥另设一家酒楼公司,专为富商巨贾量身打造,旨在“割”他们的“韭菜”。
这家公司以奢华为主旨,处处彰显尊贵气象。
从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精美的琉璃灯盏,到训练有素的店伙、考究的餐具,再到选料上乘的珍馐佳肴,无一不体现出极尽奢靡的用心。
朱允熥借鉴后世经营之道,对酒楼进行全方位的革新,辅以统一的管理章程与先进的员工激励机制,对比这个时代的寻常酒肆,堪称“降维打击”。
自开业以来,这家公司旗下的众多酒楼便如磁石般吸引着大明各地的豪商权贵。
每一家都门庭若市,生意兴隆不衰。
老朱一行人光顾的这家紧邻证券交易所的酒楼,正是其中翘楚。
其富丽堂皇的装潢与天价菜肴,无不彰显着“割韭菜”的精妙设计。
既然味道还不错,老朱也就不客气了,他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扫荡桌上佳肴。
酒足饭饱,他们一行人便离开了酒楼了。
场中并没有多少人再特别留意他们。
金陵城越来越繁华,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大家各自顾着各自的生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皆是围观着看个热闹。
看完了,就不管了。
老朱等人的事情便是如此。
不过,也有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到老朱等人离去,一人喃喃自语:“奇怪,我怎么瞧着那名护卫,与锦衣卫的蒋指挥使大人竟有几分相似呢?”
旋即,他自己又摇了摇头。
他也只是远远见过蒋瓛几眼,并不熟悉。
想来要么是看错了,要么是另有他人与蒋瓛长得相似。
要不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又怎么可能会别人当护卫呢?
还是给乡下来的乡巴佬当护卫,那便更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那人收回了目光,转身与同桌之人一起喝酒吃菜,不再看老朱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