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鬼船传书(1)
扬州城的夏夜闷热难当,施世纶坐在府衙后堂,手中捧着一卷《洗冤录》,眉头紧锁。窗外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躁。他放下书卷,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正欲起身休息,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出事了!"衙役赵虎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珠。
施世纶眉头一皱:"何事如此慌张?"
"码头...码头那边来了一艘鬼船!"赵虎气喘吁吁,"半夜无人自动靠岸,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但舱门大开,里面...里面..."
施世纶站起身,瘦高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说清楚些,什么鬼船?"
"就是字面意思的鬼船啊大人!"赵虎擦了擦汗,"守夜的更夫说,那船是子时突然出现在码头边的,没见有人划桨,也没听见任何动静,就像...就像从水里浮出来的一样。"
施世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虽不信鬼神之说,但此事蹊跷,必有隐情。
"备马,我亲自去看看。"
扬州码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银光。往日喧嚣的港口此刻寂静无声,只有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一艘中型货船静静停靠在最外侧的泊位上,船身漆黑,帆布半垂,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施世纶下马走近,身后跟着赵虎和几名衙役。岸边已经围了一圈人,都是被惊醒的码头工人和附近居民,他们远远站着,不敢靠近,窃窃私语中不时蹦出"鬼船"、"冤魂"之类的字眼。
"让开让开!施大人到了!"赵虎高声喝道。
人群立刻分开一条路。施世纶稳步走向那艘神秘的船,靴子踩在木制码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靠近了看,这艘船并无特别之处,只是普通的货船,船身上写着"福顺号"三个斑驳的大字。
"查过船籍了吗?"施世纶问道。
"回大人,已经派人去查了。"赵虎回答,"但这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漆都掉了不少。"
施世纶点点头,率先踏上跳板。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断裂。他稳住身形,一步步走上甲板。
甲板上空荡荡的,只有几捆散落的绳索和一个翻倒的木桶。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施世纶不禁皱了皱鼻子——除了海的味道,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大人,您闻到了吗?"赵虎跟在后面,脸色发白,"这味道...像是..."
"死鱼。"施世纶冷静地说,"腐烂的鱼。"
他走向船舱,舱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施世纶从赵虎手中接过灯笼,推开门,昏黄的光线立刻驱散了部分黑暗。
船舱内比想象中整洁,几张简陋的床铺排列整齐,一个小方桌上放着茶壶和几个倒扣的茶杯。最引人注目的是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佛经,借着灯光,施世纶看清那是《金刚经》。
"奇怪..."施世纶喃喃自语,"若是鬼船,怎会有如此整齐的陈设?"
他走近方桌,拿起那本《金刚经》。经书很旧,边角已经磨损,但保存完好。施世纶随手翻了几页,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某些页脚被整齐地撕去了。
"赵虎,你来看看这个。"
赵虎凑过来,施世纶指着那些缺失的页角:"每一页都少了一角,而且撕得很整齐,不像是无意损坏。"
正当两人研究经书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衙役的喝止声和一个人的高声辩解。
"放开我!我是这船的船夫!我不是鬼!"
施世纶与赵虎对视一眼,立刻走出船舱。甲板上,几名衙役正按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那人满脸污垢,头发蓬乱,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咸鱼臭味,熏得几个衙役直皱眉头。
"怎么回事?"施世纶问道。
"大人,这人在码头鬼鬼祟祟的,一见我们就跑,肯定有问题!"一名衙役回答。
被按住的男子挣扎着抬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大人明鉴啊!小人是这福顺号的船夫马三,不是贼也不是鬼!"
施世纶示意衙役放开他:"你说你是这船的船夫?那为何深夜独自一人在外?船上其他人呢?"
马三揉了揉被扭痛的手臂,苦着脸道:"回大人,船上就我一个人。我是从宁波运咸鱼来的,本来今晚该在船上过夜,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马三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可是这船闹鬼啊大人!半夜里我听见甲板上有脚步声,还有...还有女人的哭声!我吓得赶紧念《金刚经》驱鬼,谁知越念那声音越近,最后我闻到一股咸鱼臭味,就...就晕过去了。"
施世纶眉头皱得更紧:"你被自己的咸鱼熏晕了?"
周围几个衙役忍不住笑出声来。马三涨红了脸:"大人明鉴,小人常年运咸鱼,早就习惯那味道了。昨晚那臭味不一样,像是...像是死人的味道!"
施世纶思索片刻,对赵虎道:"带他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带回衙门问话。"又转向马三,"你的船我们要搜查一番,可有异议?"
马三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大人尽管查。只求大人查明真相,还小人清白。"
回到衙门时,天已蒙蒙亮。施世纶命人将《金刚经》和从船上搜集的其他证物都摆在公堂上,自己则坐在案后仔细翻看那本经书。
仵作老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页纸:"大人,您要的船籍资料查到了。福顺号确实是宁波的货船,主要运输海产,船主姓陈,在宁波有些产业。"
施世纶点点头:"船上可发现其他可疑物品?"
老周摇摇头:"除了些日常用品,就是几筐已经发臭的咸鱼。不过..."他压低声音,"我在船舱夹层里发现了一些硫磺粉末。"
"硫磺?"施世纶眼中精光一闪,"海船带硫磺做什么?"
"这正是奇怪之处。"老周道,"而且量很少,像是无意中洒落的。"
施世纶沉思片刻,突然拿起那本《金刚经》,快速翻动起来。缺失的页角在快速翻动下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图案。
"老周,你看这个。"
老周凑过来,施世纶将经书页角对齐,缺失的部分竟然拼出了几个模糊的字形。
"这...这是..."老周眯起眼睛,"盐...后面好像是铁..."
施世纶的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些缺失的形状:"盐铁使通倭。"
老周倒吸一口冷气:"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盐铁使杜大人可是..."
施世纶抬手制止他说下去:"我自有分寸。去把那个马三带上来。"
马三被带上来时已经梳洗干净,换了身粗布衣裳,但身上的咸鱼味仍未完全散去。他跪在堂下,神色惶恐。
"马三,"施世纶沉声道,"你老实交代,这福顺号除了运咸鱼,还运过什么?"
马三眼神闪烁:"回大人,就...就是些海产,偶尔带点南北货..."
"硫磺呢?"施世纶突然问道。
马三浑身一颤:"什...什么硫磺?小人不知道啊!"
施世纶冷笑一声,拿起那本《金刚经》:"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经书里会藏着盐铁使通倭五个字?"
马三面如土色,连连磕头:"大人冤枉啊!那经书不是小人的!是...是上次卸货时一个客人落下的,小人只是随手翻看..."
"哪个客人?"
"就...就是一个商人模样的,说是从福建来的,要运些药材去宁波..."马三结结巴巴地说,"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施世纶盯着马三看了良久,突然问道:"你晕倒前,除了听到哭声和脚步声,还注意到什么异常?"
马三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有人翻动东西的声音...还有...对了!我晕过去前,似乎听到有人说经书二字!"
施世纶与老周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挥手示意衙役将马三带下去,然后对老周低声道:"此事非同小可。盐铁使杜文焕掌管江南盐铁事务,若真与倭寇有勾结..."
老周忧心忡忡:"大人,杜大人背后可是有京里的大人物撑腰啊。咱们..."
施世纶站起身,瘦削的脸上浮现出坚毅之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周,你再去船上仔细搜查,特别是那些硫磺痕迹。赵虎,你去查查最近半年福顺号的航行记录,看它都去过哪些港口。"
两人领命而去。施世纶独自站在公堂上,目光落在那本《金刚经》上。经书夹层中的硫磺痕迹,拼出的指控字句,还有马三离奇的遭遇...这一切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他轻轻翻开经书,忽然注意到扉页上有一行几乎被磨灭的小字:"净心庵藏"。施世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净心庵是城外一座小尼姑庵,香火不旺,少有人知。
"看来得去净心庵走一趟了。"施世纶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施世纶刚走出公堂,就见一名衙役慌慌张张跑来:"大人!不好了!那个马三...马三他..."
"马三怎么了?"
"他在牢里...死了!"